第3章 能和姐姐一起睡吗?

因为这个“落汤狗”的话题,思绪被回忆见缝插针的填满。

温逢晚想到了第一次见谢权时的场景。

五年前的苏市,马上入冬的季节,昨晚飘了一场夜雨,清晨路面结冰,接连三个路口因车祸封阻。

赶到医院时,已是上午十点钟。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靠近私家车停车点的地方顺次并排着两辆警车。

她下车时没有多留意,轻车熟路绕开走向急诊大厅。

十三楼的急诊室门外,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围在一旁小声交谈,他们身边坐着一个另类。

少年低垂着头,身上的卫衣湿透,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从瘦削凌厉的下颌流淌至脖颈,没入卫衣衣领中。

他似乎感觉不到冷。

听见脚步声,带头的警察小哥迎上来,“你是温医生的女儿?”

温逢晚点头,说是。目光短暂地移开一下,“请问,我爸爸呢?”

“温医生还在手术室,得等一会儿。”

温逢晚手中提着哥哥没穿过的秋季衣服,视线重新回到男生身上,“不如,我先带他去换衣服?”

警察小哥忧心忡忡,看了眼身后的人,悄悄拉着她到一旁,“这孩子意外落水,受惊过度,不太喜欢和外界沟通。情绪也有点过激,你多担待。”

温逢晚表面平静,内心有些崩溃。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休息椅走去,停在男生面前,“你叫谢权对吧?我是温逢晚,你身上都湿了,我这有换洗衣服,你先去换上?”

言简意赅,温柔至极,她自我陶醉了会儿,非常满意。

然而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

温逢晚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抬手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湿成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掌心碰到男生发顶的那刻,他有了动静。谢权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冷漠和警惕不加掩饰。

啪的一声——

温逢晚的手被无情挥开。手背刺痛、白皙的皮肤泛红,她大脑宕机,不可置信愣在原地。

两人的视线对上,谢权冷声道:“别碰我。”

温逢晚微微睁大眼,站直身,垂眸对上他漆黑的眼瞳,收了笑,面无表情看着他。

警察小哥走上前,欲言又止。一句“不如还是算了”绕到嘴边,不等说出口,女孩云淡风轻收回手,表情恢复起初的温和,“没关系,我理解他。”

警察小哥一步三回头离开。在这一瞬,温逢晚收敛起嘴边的笑。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包,抽出一张展开,随后俯身,隔着纸巾捏住男生的脸。她手上的力道很大,像蓄意报复他刚才的动作,“不擦干净真的会感冒的。”

在别人的角度看来,女孩正体贴帮少年擦脸。

但谢权却能亲身体会到,钳制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有多么用力。

温逢晚的声音又轻又软,“跟着姐姐去换衣服,好不好呀?”

谢权直视着她,漆黑清冷的眉眼透出几分不耐。他开口正欲拒绝,女孩又倾了倾身子,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不然今天,你就和几个哥哥一起去睡局子。”

谢权记得今天做笔录的那间狭小的屋子,窗户紧闭,一盏灰扑扑的灯光倔强亮着。

走进去,多呆一秒都是逼仄难耐。

他扯动嘴角,淡漠问:“换了衣服,就能和姐姐一起睡?”

温逢晚眉心一跳,并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不可以呢。”

“噢,那你说什么。”

少年站起身,拎起她搁在脚边的手提包朝卫生间走去。

听他的口吻,还挺遗憾的。温逢晚咬了咬牙,现在的小男孩怎么回事,连姐姐都敢调戏。

十三层卫生间门口。温逢晚背靠着墙等在门外,往来的人不多,四下安静。

但听不见里面的响动。莫名地,她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电话里的话:“你谢伯伯的孩子来苏市玩,意外落水了,你找几件哥哥的衣服送到医院来。”

意外落水。又不是三岁小孩,好好站在水边还能脚滑掉进去?

温逢晚细细思考着,突然萌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距离谢权走进卫生间已有十五分钟,换衣服哪用得着这么久。

他该不会是!

不会是——

温逢晚大脑有些乱,身体快一步走进了身后的卫生间。医院消毒勤快,卫生间中异味不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只有两个隔间,她试着拉了拉靠门的那间。果然,里面是锁住的。

温逢晚咽了咽口水,“谢权,我知道你没死成很遗憾,但这里是医院,有很多人经过,你大概率还是死不了。”

“……”

“不如下次你找好地方,我帮你放风!”

温逢晚少见的慌了。

像是被她的真情实感打动,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响。温逢晚连忙拉动面前的门板,发现依旧是锁着的。

那刚才的声音是——

她转过头,对上男生漆黑深邃的眼。他侧目凝视她,眼皮懒散耷落,不仅没死,换上她哥哥的干净衣服,反倒更光鲜亮丽了。

空气中的尴尬在无声无息流动。

谢权静静看向她,眼神清明,“你在干什么?”

温逢晚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轻生失败的证据来解释她的尴尬。

然而,少年眉目干净,湿漉漉耷垂在额前的碎发被他撩上去,露出眉毛,眉峰高而凌厉,给他温柔多情的眼型添上了几分不易接近的冷感。

卫生间就这么大,她说的话对方肯定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于是,温逢晚实话实说:“我以为你想再死一死。”

“看到我没事,你挺遗憾?”

温逢晚挺直脊背,弯了弯唇,“怎么可能。”

女孩脸上的笑容姣好,让人挑不出差错。像反复练习了千万遍,嘴角形成了肌肉记忆,这乖顺温柔的笑常被她用来当伪装的面具。

谢权半信半疑:“是么。”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视线直白不加收敛,带着审视的意味。

温逢晚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发顶翘起的几根头发。再转身时,已然调整好情绪。她弯起眉眼,很轻地笑了声:“没事就好,不然我会很愧疚的。”

-

那时候的温逢晚不曾想过,五年前的那场落水案,会成为她和谢权重逢的契机。高中毕业后,她直接出国念书,只知道谢权在苏市一中念到高二便转学去了别处。

他们没有联系方式。所以,他现在还念不念书,在做些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因为脑中思绪繁杂,温逢晚没有睡好,第二天被手机铃声吵醒,她微有些起床气。

于晓听到听筒里传出的那声“喂”,怀疑拨错了电话,反复确认后,“是温医生吗?”

温逢晚捏了捏眉心,“嗯,是我。”

于晓说:“经过局里商量,我们打算走协商路线,今天上午我们会把周先生的家属约出来详谈,希望您能到场。”

温逢晚没意见,“我会准时到场。”

挂断收线后,她打开天气预报查看今日天气。梅雨季久违的晴天,终于可以把潮湿的雨伞放到阳台好好晾晒了。

于晓发来地点。一家警局附近的咖啡厅。

温逢晚乘地铁提前到达约定地点,进门时,发现于晓他们更早。

来得人很多,除了负责周连清案子的于晓组,还有心理医疗机构的监管人员。

温逢晚打过招呼,安静坐在一旁。

不久后,迎客铃又响。她低头看手底下的协商文件,并未留意到由远及近的人。

直到,旁边的椅子被拉开,“抱歉,我来迟了。”

温逢晚仰头,意识到来人是谢权,出于礼貌,她跟着众人打了招呼。

谢权坐在了她身侧。

咖啡厅的小方桌很窄,他那双长腿委屈地曲起。温逢晚默不作声往右侧移动,给他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周连清的亲属还未到场。桌上的气氛暂时还算轻松。

于晓拨了拨头发,忽然想起来,“谢先生,下午你是有工作的对吧?我们争取快一点。”

工作?他已经不上学了吗。

温逢晚支着下巴漫不经心想。

“嗯,下午回宜城。如果后续还有需要配合的地方,我会再回来。”

宜城,那么远的地方。

于晓了然,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打转。总觉得他们之前有种莫名的气氛,“你和温医生认识?”

话锋猝不及防转到她身上,温逢晚下意识道:“不认识。”

先撇清关系,才能确保周连清的意外死亡不会牵涉到他。

于晓也没多问,低下头去核对资料了。

温逢晚不确定谢权能不能领悟她的意思,习惯性扭头去看。

男人斜靠着椅背,侧头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像看始乱终弃的渣男贱女。

好的,他没能领悟到。

温逢晚慢腾腾回过头,出于心虚,推了推他的玻璃杯:“您喝水。”

谢权扯动唇角,轻嗤了声,也恭恭敬敬的,“谢谢,我不渴呢。”

细数五年前他们经历的尴尬,这点小场面温逢晚还是应付得来。只要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对了。

但谢权却不想她如意。

当着众人的面,他慢条斯理掏出手机,似笑非笑地,“不如,就借此机会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