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录之血夜暗杀

编者注:本文为《拨云录》系列结局篇。

大雪在凄厉的寒风中,四下飞舞,毫不留情地淹没偌大的云雾山。目光所及,皑皑一片。

不远处的枯枝下,赫然立着两个身影。雪幕沉沉,难以看清斗笠下的模样。

但见其中一人,佝偻的身子隐在宽大的黑袍之下,露出的一双枯爪干瘦尖利,在苍白的月光下极其诡异。

其对面同样立着一位身着黑袍的身影,微微前伏的身子有些颤抖,似是极其惧怕面前之人。

“朱牧、林风,杀!”佝偻的身影发出嘶哑暗沉的声音,苍老中透着阴狠毒辣。

“长老!”微伏的身子因震惊向后仰去,声音中带着慌乱。

对面那人冷冷一笑,嘴角扯起的弧度令本就干皱的皮肤状如枯木,“怎么?舍不得?”

“不!一切听从长老安排。”良久之后传来的声音,决绝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

青山依旧,雪花纷飞。一马车停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十分突兀。

朱牧靠在车厢旁闭目养神,等着外出讨水的林风归来。疲惫的面庞上飘落许多雪花,他却懒得扫清,任由雪花在面上融化。

“老爷,不好了,戎狄来袭,西北要开战了!”林风拿着一壶水,从不远处跑来。青灰色的衣衫沾了些尘土,有些凌乱。

婴灵一案,文凛不幸被黑蠹侵蚀,毒性蔓延,寻常郎中束手无策。朱牧、林风只能带她回云雾山,希望她师父清远老道能救其一命。况且,婴灵一案幕后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云雾山。所以,云雾山一行刻不容缓。

三人乘一马车,紧赶慢赶走了三天三夜。途中见到不少背着行囊,行色匆匆的路人,原以为是归家的旅人,谁知竟是因为西北战乱!

“怎么回事!”事情来得太突然,朱牧有些吃惊。虽说近几年戎狄时常侵扰西北边镇,但也仅是小打小闹,谁知这次竟要开战!

朱牧不自觉皱起了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加深沉,本就疲惫的面容现在看起来越发疲倦。

“主战之人是谁?”

“秦照飞!”

秦照飞,本朝名将秦城之子。虎父无犬子,秦照飞也是有勇有谋、义薄云天的好男儿,手下一支飞虎队更是神勇无比,强悍威武。

更值得一提的是,秦照飞与林风为把酒相交的结拜兄弟。与朱牧之女朱子檀更是两情相悦,两心相属,若不是活尸城一战,只怕两人已成为恩爱夫妻。

朱牧神情严肃,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听到他沉沉一声:“时间不多了,走,去云雾山。”

话音刚落,林风便跳上了马车,紧接着车子绝尘而去。车厢中的文凛似乎受不了马车剧烈的晃动,苍白的面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师姐回来了。”云雾山上的小弟子见到朱牧几人,急忙从山上冲了下来。

马车还未停稳,林风就将昏迷不醒的文凛从车厢中抱出来,径直往山上奔去。

原本纤瘦的文凛,此时轻得像一张纸,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林风紧了紧抱住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便随风飘去。

“清远老道,快出来。”林风冲着山门喊道。

“大哥哥,师父仙逝了……”一位紧随林风的小弟子声音中带着哭腔。

“什么?!”林风疾驰的脚步霎时顿住,“你师父去世了?”声音轻轻的,有些无力。

“嗯。”小弟子紧紧攥着文凛垂下的鹅黄衫子,眼中的泪水有些绷不住,一波一波地涌了出来。

“别哭,师姐没事。”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却异常清晰,让听的人心上一颤。

文凛费力地抬起胳膊,替小弟子擦了擦泪水。

黑蠹进入身体已久,啃噬五脏六腑,吸食鲜血骨髓。就算清远老道还活着,恐怕也无力回天。

“哭什么!”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毫不留情地打破此时凄惨的温情。

“师姐。”

林风顺着声音望去,清晨的阳光印在白衫之上,直直地射向林风。微风中的衣衫飘然如雪,耀得他睁不开眼。

“带他们去文凛的房间。”冷静的声音再次传来,清清冷冷的,却似乎充满了力量。

林风从那女子身边经过时,鼻尖传来一丝幽幽的清香,若有若无,使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文竹。”朱牧走上前来,对着面前谪仙般的女子,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

文凛当时说过,师姐文竹,幼时便被父母抛弃,一人孤苦乞讨为生。看尽了世间凄凉,尝遍了人间苦楚。

但这些经历没在文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凛冽如水的气质却生得一张妩媚妖冶的面庞,看似极不和谐的因素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现出谪仙般的模样。

但朱牧忘不了文凛最后那句话,“极擅虫蛊。”

文竹面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淡淡地说道:“多谢朱大人将文凛送回来。”

朱牧听到她的话,眉头拧了拧,转而恢复如常:“文凛……”

文竹听到这话,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丝丝波动,“没把握,只能顺其自然了。”

朱牧叹了口气,跟在文竹身后去了文凛的房间。

文凛房中,除了林风与那小弟子外,还多了位男子。只见他一身浅布蓝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十分清瘦。本就立体的五官,此时显得越发深邃。

那人见到文竹,便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文凛怕是不行了。”

文竹听到这话,虽未说什么,但步子明显急促起来,三两步来到文凛身旁,仔细查看一番后,转而对那男子道:“青约,将你的针具留下,带朱大人去紫竹林休息吧。”

林风刚要说什么,便被朱牧打断:“走吧,你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牧、林风两人跟在青约身后往紫竹林走去。午时的寒风似乎弱了些,呜呜咽咽地吹落一点青竹上的残雪,飘然而下的雪花在金色的阳光下肆意飘舞,一点也不顾忌旁人的心情。

“青约,清远道长怎会突然仙逝?”朱牧有些奇怪,前两日互通书信时还未提到这事。

青约匆匆的步子顿了顿,只叹了口气道:“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昨夜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文竹师姐跟我都查看过师父的遗体,确实是自然死亡。”

“那也好,无痛无悲,是个喜丧。”朱牧安慰一番,又道,“遗体何时下葬?”

“师父之前说过,他在这云雾山待了一辈子,舍不得离开了,让我们将其遗体火化洒在这云雾山。明日便举行仪式。”

之后一路无话,三人顺着木廊,一路前行。地上的积雪被踏得吱吱作响,枝头上的小鸟伴着脚步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此处便是紫竹林,两位先稍稍休息,过会儿我便让人送些吃食过来。”青约声音清澈无尘,十分好听,“山上净些粗茶淡饭,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朱牧、林风笑着道谢,直言不敢不敢。

青约走后,朱牧便与林风进了紫竹林。此处虽无锦绣华裘,高屋建瓴,但难得的是风景清幽雅致,空气清新自然。微风吹过,雪花漫天飞舞,轻轻扬扬十分欢脱。

“大人是怀疑清远道长的死?”林风推开面前的木门,侧身让朱牧进去。

房内陈列简单,简洁雅致。青木桌上置一青叶白玉瓶,里面插着一束梅花,有些衰败,“嗯,太巧了。今日我们来到,昨夜清远道长便去世了。”

“有人不想文凛活!”

林风想到这儿,便往文凛的方向跑去。朱牧急忙拦住他回道:“朗朗乾坤,她不会傻到对文凛出手。”

朱牧将林风拖回来,又道:“再说,那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我们现在去看看清远道长的尸体。”林风说罢,便急着朝外跑去。

望着他急行的背影,朱牧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紧随其后。

清远道长的遗体置于元木堂。只见此处房门四下大开,堂前绿竹泠泠,其后青梅飘飘,午后的微风带着金色的阳光洒在堂中清远道长的遗体上。几朵青梅静躺其上,一片安然祥和的样子。

朱牧望着清远道长安宁的遗容,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这打盹的老神仙。

“老爷,看这清远道长的样子,难道真是自然死亡?”

朱牧听到这话,也跟着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起来。两人查探良久,也未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清远老道的死确实没什么问题。”朱牧整理好清远老道的衣服,起身说道。

“这该如何是好。”林风叹了口气,又道,“要不,去文竹的房间看看,文凛怀疑她不是没道理啊。”

朱牧摇了摇头,回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先去文凛那儿看看。”

两人来到文凛房前,正好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文竹。只见她原本白皙的脸颊现下变得有些青紫,一两珠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显得十分虚弱。

朱牧见她脚步虚浮,急忙扶她到一旁的栏杆旁坐下,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戴着青竹白锦手套。

文竹倚着栏杆,缓缓地坐到地上,她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表情。但顺着脖颈缓缓流下的汗水,以及那克制不住的颤抖很明显地暴露了她此时的状况。

她很痛苦。

“文竹姑娘你怎么了?”朱牧见她情况异常,有些不放心。

过了良久,文竹才扶着身后的栏杆缓缓起身,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原本红润的嘴唇此时毫无血色,“文凛的蛊虫暂时压制住了,不过没有解药也是无济于事。”

“你们再等两天。”文竹留下这话,便扶着一旁的栏杆缓缓离开。

朱牧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是皱了皱眉。他想,难道他们都错了?

朱牧来到文凛的房内,就见林风扶着文凛坐了起来,于是问道:“你好点了吗?”

“嗯,多亏了师姐。”文凛说罢,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青花棉被,喃喃道,“可惜,我未见师父最后一面。”

“明日便是你师父火化的日子,你可以去送他。”朱牧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况且清远道长去得无痛无伤,也算难得。”

“嗯。”

朱牧见文凛情绪还是有些低沉,便让林风好好开导她,自己便先离开了。

“文凛,你还有我。”经历过生死离别,林风不想遮掩自己的感情,温润的大手紧紧握住文凛纤细又有些冰凉的手,柔声道,“我会给你一个家。”

文凛身子颤了颤,低垂的眸子缓缓抬起,眼中的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落了下来。窗外的青梅落了一两朵,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清雅,又有些凄凉。

“我们本该早日相遇。”

文凛躲开林风炙热的眸子,透过他的发丝望着斜射进来的夕阳,呢喃道:“我还有明天吗?”

林风听到这话,心口生疼,不由自主地紧紧地将文凛抱在怀中,轻柔而又坚定地回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文凛感受着林风身上温热的气息,心下一阵阵酸涩。她将脸深深地贴在他的胸口,紧紧地,紧紧地,想要将这种感觉印在心上。

窗外的青梅又落了几朵,伴着洁白的雪花,飘飘扬扬。

“文凛睡了?”朱牧见林风出来,于是问道。

“嗯,她想喝鲫鱼汤,我去给她做。”林风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你要看开。”朱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得有些残忍。

林风身子颤了颤,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纸灯摇晃,竹影斑驳。

朱牧与林风、文凛一块吃罢晚饭,便早早地离开了。他俩时日不多了,朱牧不想打扰两人。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身影被灯光无限拉长,定定地印在雪地上。

他面向西北,脸色沉重,耳边回响起某个夜晚的声音。

“朱大人,皇上此举,实有深意。西北戎狄虎视眈眈,朝堂奸臣手握大权。近些年猖狂的邪教,恐怕与朝堂某些大臣脱不了干系,皇上想让您查明真相,但又怕打草惊蛇,只能委屈您了。”

西北边陲有秦照飞守卫不足为患,但朱牧怕戎狄与邪教来个里应外合。倘若真是如此,活尸、虫蛊、黑蠹,这些压根不是军队能够对付的。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身法极快,朱牧还未看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牧来到身影闪过的地方,只见雪地之上只有一方有脚步,另一方却是什么都没有。朱牧心下大惊,这人轻功好生厉害。

朱牧顺着一侧的脚印,来到一清幽的小院。只见院门竹匾上刻着三个小篆:青竹院。

想来是文竹的院子。这样看来,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应该是文竹。

朱牧轻功加身,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潜进房内。一阵清香幽幽传来,令闻者清神醒目。窗外大雪印着月光,将竹屋微微照亮。

朱牧小心翼翼地在房内翻看,想要找到黑蠹的痕迹,最后却什么也未发现。刚要离开,院外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原是文竹踏雪而归,朱牧急忙藏到床底下。

朱牧绷紧全身,屏息静听,一阵阵低沉的呻吟声从头顶传来,痛苦中透着隐忍克制。床头上的青竹被主人捏得吱吱作响,在深夜的狂风中显得十分骇人。

点点鲜血从床头落在惨白的月光下,触目惊心。朱牧望着地上的鲜血,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人撕心裂肺的疼痛。

过了良久,那声音才渐渐弱下去,万物归于平静,一切恢复如常。但朱牧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趴在床底下,待清晨的阳光射进来,文竹离开后,朱牧才敢出来。

朱牧回房小憩一会儿,便赶紧洗漱好去了元木堂。

等他到时,清远道长的遗体已被移到元木堂前的木堆上,遗体四周站满了清远道长的弟子。文凛靠在林风身上站在右侧,青约一身白衣立在左侧,文竹手上举着火把,缓缓地走向清远道长。

随着文竹的脚步一点点走向遗体,四周低沉的啜泣声渐渐清晰。文竹站在清远道长的遗体前,怔了良久,才用手上的火把点燃师父的遗体。

浇满清油的遗体遇到火源,顿时燃成一片,哭喊声霎时叠起,此起彼伏。朱牧扫视四周,一张张悲痛的面孔上布满了泪水,眷恋着化为灰烬的师父。

人生浮华清欢,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黄土。唯一留下的,只是亲人心中的眷念。

朱牧怔怔地望着燃尽的灰烬,似是出了神。过了良久,听到身后传来林风的声音。

“老爷,已经结束了,我们也走吧。”

朱牧望向四周,果真人都走尽,寒风呼啸,吹得遗下的白灰四下飞扬。朱牧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忽然,灰烬底下一点金光闪过,朱牧心下一颤,急忙走去查看。果然,在层层灰烬下发现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朱牧与林风相视一望,有线索了!

“文凛,你知道如何用银针杀人并且做到无声无息吗?”林风、朱牧来到文凛的房中,小声问道。

文凛思索良久才说道:“银针直插神庭,便可让血液倒流,身体机能受损,五脏六腑不再运作,人便死得无声无息。”忽然,她眼神一震,“我师父!”

“嗯。”朱牧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师姐为何没有查出来呢?难道是她?”

文凛拧眉摇头,回道:“银针杀人不仅需要精湛的医术,还需要高强的武功。世上没几个人是师父的对手,又有谁能杀得了师父呢?”

文凛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我,也不会想到师父死于非命。在我们心上,没人能动得了师父。”

朱牧听罢,摇了摇头道:“倘若是熟人呢?趁你师父毫无防备,对其痛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啊。

“况且,他采用这种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法,就是不想让人怀疑清远道长的死。没有打草惊蛇,又能除掉碍手之人,一石二鸟。倘若是山外之人,他大可不必如此,但如果他还留在山上呢?”

文凛听到这话,眼中流露出哀伤,“老爷,云雾山弟子虽多,但只有我、文竹、青约懂医术,您可以……”

文凛说罢,朱牧便带着林风急忙离开。

或许,杀害师父的凶手便是下虫卵之人。抓到他,也许就能找到黑蠹的解药。

朱牧与林风兵分两路,朱牧去查文竹,林风去查青约。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便回来了。

“青约少了两根。”林风说道。

“什么!”朱牧有些吃惊,“怎么会这样,按理来说他应该只是少了一根啊。”

林风也有些吃惊,不过还是猜测道:“或许,他平日里就丢了一根呢?”

“不会,针具是行医的工具,并且每个银针都有不同的作用。他平日若是少了,定会补全的。”

朱牧思索良久,身子一震,似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只是说道:“不要告诉文凛,今晚青竹院见。”

寒风呼啸,尤其是在这山间,更是刮得肆无忌惮,刺骨的寒风吹透朱牧的大氅,冰凉一片。朱牧忽然想起食尸鬼一案中,他与林风、文凛守在屋顶那夜,风雨依旧,不过,往事不堪回首。

过了不一会儿,林风便悄悄遣来,“老爷,我看了文凛的针具。”声音有些沙哑,“九针一针不少。”

朱牧眸子暗了暗,沉道:“我猜到了。”良久之后,声音再次传来,已恢复了往日的果断,“一会儿跟上文竹,她轻功极好,一定要跟上。”

果然,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白色身影借着月色一闪而过。林风大惊,急忙跟了上去,朱牧紧随其后。

耳边风声呼啸,周围山草树木皆化成黑影匆匆掠过。林风使出浑身解数,尽量不被前面的文竹发现,又能紧紧追随其后,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待朱牧追上时,就发现林风守在一处极其隐秘的洞口。只见其中漆黑一片,隐约有些动静从内传来。

两人摸黑进入洞口,狭长的廊洞极其窄小,两人一前一后,侧身勉强移了进去。走了一会儿,空间渐渐大了起来,一束光影隐隐约约,两人顺着光束走去,不一会儿,便发现立在两个陶罐之前的文竹。

只见一身白衣的文竹两手分别伸入两个陶罐内,面容似乎因为极大的痛苦变得有些扭曲。原本白皙的面色此时变得一片青紫,在微若的光影下显得十分骇人。

朱牧两人大气不敢出,静静地卧在一侧的暗影中。过了良久,等到文竹将手从陶罐中抽出来,朱牧才跑出来扶住虚弱的文竹。

文竹借着朱牧的力缓缓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衣袖之下,颤抖的身体竭力隐忍此时的痛苦。

朱牧望着她满头的汗水,不忍道:“痛就哭出来吧。”

“老爷,怎么回事?!”林风见此十分不解。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在以身制药。”朱牧望着文竹血淋淋的双手,叹了口气,“为何要这样?”

过了良久,文竹才从疼痛中缓过来,妖艳的面容此时苍白虚弱,少了分咄咄逼人的美,多了丝女性的柔弱。

“不愧是朱牧,我确实是在炼制解药。”文竹从地上站了起来,将陶罐的盖子打开,只见一侧是一条浑身透着幽光的白蛇,另一侧是一罐黑蠹,“以毒攻毒。”

“想必大人也隐约猜到,西北边陲战乱四起,国内邪徒趁机作乱。师父收到消息,邪教已与戎狄联手,共破我西北防线。”

文竹体力不支,虚弱地靠在石壁上,继续道:“师父在时,我们便开始研制解药,谁知解药还未研制成功,师父便死了。身为他的徒儿,我只能独自一人制药。

“师父在时还能为我压制疼痛,他走了,就只能我一人承受。可是,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知道清远老道的死因了,也知道凶手是谁。”

朱牧话音刚落,就见文凛从洞口处走来,“老爷,您知道凶手是谁,为何不曾告诉我。”

朱牧望着迎面走来的文凛,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文凛听到这话也不再掩饰,呵呵一笑:“不愧是朱牧,这么快就猜到我了。不过,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黑蠹一案中我就怀疑你了,当时的你身负重伤,又被看似没有解药的黑蠹侵蚀,完完全全变为黑蠹一案的受害人。可是,谁说受害人就不能成为凶手!”

文凛冷笑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说我就是凶手。”

“是,可是你的针具出卖了你,你杀了清远老道后,将作案凶器留在现场。你怕我们会怀疑到你,所以你就在文竹替你疗伤,趁她不备之时,偷走了青约的两根银针。

“可你忘了吗,婴灵一案中,你为中了黑蠹的何老夫人扎针时,因怕感染黑蠹,所以将银针给扔了。之后种种事情使你无暇补齐,所以你的针具不可能齐全。”

“文凛,你为何要这样做?”林风的心如同被万蚁啃噬,痛得说不出话。

“因为,我是北狄人。师父收养了我十多年,教我医术,教我长鞭,我也不想杀他,可是他会挡了我们的路,不得不杀。”

“你明明身中毒蛊,奄奄一息,如何能连夜赶回云雾山杀掉清远道长。况且,一路上我们跟你形影不离,你又如何躲过我们的视线返回云雾山?”朱牧疑问道。

“哼,那点毒蛊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因为我本身就是虫人,黑蠹本就存活于我的血液之中。至于你们,你与林风一直坐在车厢外,又怎能保证车厢里躺的人一直是我?”

“怪不得我替你医治时感到一丝异样,原来,你已经成为虫人了!”文竹拧眉道,“我检查师父遗体时隐隐想到,能以细微手法伤到师父的只有我们门中人,能达到不被察觉的水平只有我们三人。我还怀疑过青约,却从没怀疑过你!”

文凛神色一动,面上却露出不屑的神情,转而面向朱牧道:“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怀疑到我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文凛冷冷一笑,回道:“败天教,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邪教,他们怕屡屡侦破败天教意图的朱大人,会坏了他们的大事,所以派我来监视你。”

朱牧拧眉又问:“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

文凛听到这话,眸子颤了颤,转而冷笑道:“败天教得知朝廷命云雾山上的人炼制黑蠹解药,于是派来探子潜伏多日,却未能发现蛛丝马迹。

“但我猜炼制解药之人应该是文竹,可我还需要炼制解药的方法。所以,我就想,利用你替我寻找这解药炼制之法。”

“所以你就想方设法将我们骗来这云雾山,并将矛头直指文竹!”朱牧冷哼一声,又道,“食尸鬼一案救我们一命,取得我们的信任,婴灵一案将矛头引向云雾山,好计谋啊。”

“食尸鬼一案中的那鬼老是你放走的?”朱牧又问。

“他自己逃走的,金钗左偏胸口几寸,要不了他的命。”文凛有些不耐烦。

山洞中的火光微微晃动,似有熄灭之势。

“那你之前所说,自幼被父母抛弃的话也是骗我的?”林风声音有些沙哑。

文凛听到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只回道:“是!不然你们怎会相信我,让我留在你们的身边。况且你跟朱牧破了邪教那么多阴谋,他们怎会容得了你们。所以,你们早就该死!”

文竹听到这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急忙扯过一旁林风的手腕把脉。果然,林风中了黑蠹。

“你给他们下毒了!”文竹惊道。

林风听到这话,心中的幻想彻底破灭:“你一直在骗我!就连我们……”

“是,我一直在骗你。”文凛急切地打断林风的话,“我在鲫鱼汤中放了我的血,不然,我如何对付你们三个。”

文凛又道:“既然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你们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文凛说罢,便向林风冲来,长鞭直直地扫向林风的面门。强劲的鞭风呼啸而过,果断而又绝情。

林风心口一痛,身形一闪,差点没有躲过这满是杀气的长鞭。

深情错付,全变成了笑话。

长剑出鞘,寒光乍现,直冲面前的文凛。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不分上下,长鞭擦身而过,留下火辣辣的感觉,纵是全身伤痕累累,也抵不过心口的痛。

文竹见两人不分上下,想上前帮忙,奈何身上的毒素还未消散,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朱牧也要上前帮忙,却听到林风大喊:“老爷,我跟她的事,我自己解决。”

文凛冷哼一声,长鞭像是长了眼睛的毒蛇,蜿蜒有力地袭向林风。林风侧身一闪,紧接着身形一转,长剑直冲文凛。

忽然,林风眼前一阵模糊,剑气弱了三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文凛脸上的笑,一如从前她打趣他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笑意。

长剑直插文凛胸口,分毫不差。皮肉撕裂的声音,令林风顿时清醒过来。面前的文凛笑着望着他,笑意直达眼底。

“真好,不是我杀了你。”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寒光粼粼的长剑,也刺痛了林风的双目。

“为什么不躲?!”林风接住失去力气的文凛,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鲜血缓缓地从她胸口处流出,却像是抽走了林风的生命。

即使她骗了他,他依旧希望活的人是她。

泪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文凛替他擦去眼泪,虚弱地说道:“不哭,好好活下去,就当是替我赎罪。”

“大人,快去西北,黑蠹已经在军中传开,您的女儿也在那儿。”

文凛转过头来,望着面前剑眉英目的男子,缓缓道:“林风,其实我知道,爱上你,我便没了明天。”

我没了明天,可我能保住你的明天。

——

五年后。

啪!说书人一拍那花梨醒木,侃侃而来。

元和三年,我朝与西北戎狄一战,死伤无数,战况惨烈。方圆三十里的皑皑白雪一夜之间化成一片血海,浓厚的血腥味吹遍整个雪原。

秦照飞大将军与戎狄大战三天三夜,幸得贵人相助,才能杀戎狄、烧活尸、解毒蛊、碎毒虫。经历九九八十一关,终是战败戎狄,歼灭败天邪教,还我天朝一片大好河山。

当朝宰相黄元通敌卖国,罪无可恕,抄家产、灭九族。

秦照飞护国有功,封为风云大将军。

败天邪教于西北一役中死伤无数,元气大伤,难以兴风作浪。

啪!

今日就讲到这儿,明日我们再说说那贵人的事儿。

“嘿,还活尸毒虫,你就编吧。”嗑瓜子的听众嗤笑道。

说书人听到这话,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假亦真时真亦假。看官何必当真?”

待人群嬉笑着散去,却见茶馆一角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白锦泛金霞云袍,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看便是富贵中人。

只见男子俯首含笑望着怀中的女子,那女子昂首抬眸,神情款款地凝望着男子,柳叶青衫与白锦衣袍在夕阳的余晖中交缠而动。

看样子,两人该是夫妻无疑了。

“照飞,我想父亲跟母亲了,我们何时去趟终南山?”女子转过头来望着自己英俊非凡的丈夫,灵动的双眼深情款款。

男子摸了摸女子的长发,柔声道:“檀儿想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便什么时候回去。岳父平反冤屈,却婉拒朝廷封赏,归隐终南山与岳母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也是羡煞旁人啊。只可惜林兄却没了消息,不然,我们又可以欢聚一堂了。”

“文竹姐姐一定能将林大哥搞定的,等他们有了小宝宝,就会回来了。”

女子说罢,缓缓抚上放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手,幸福的微笑在夕阳的余光下格外耀眼。男子抑制不住,低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