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东山再起

“是否应该追逐下去,”

“探清楚缘分的虚实?”

“又恐一个趔趄,”

“摔得粉身碎骨,”

“而她不能倒下。”

“她又驱车去了医院。”

现在是探病的钟点,但两腺科的病区因为位于住院部大楼的八层,故而十分幽静,没什么医院特有的刺鼻的气味。

海澜住在单人病房,高屹现在的能力,已经能够把她照顾得很好了。

江湖慢慢走近那边,屏息地、慢慢地接近,怯怯地,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来到这里,只是想——看一看他们。

海澜的病房内有护士走了出来,同里头讲:“等一等,我去拿针剂。”她没有随手把门关上,直接便急匆匆奔走出来。

江湖偷偷靠在门沿,往里看去。

高屹背对着门外俯身在海澜的病床前,江湖只能看见海澜的一只手紧紧抠着他的背。她的手枯似柳枝,似时刻都会折断。她的整个身子蜷缩着,应该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海澜在喘息,但并不呻|吟。高屹没有安慰她,却用手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

间或,她微弱地讲:“高屹,你走,我这副死样子很难看。”

高屹什么都没有说。他这样的性格,在这个时候,不会说什么话,也绝对不会走。

他们握住的手,十指交缠,都拼尽了全力。

她挨尽多少痛苦,他就给予多少力量。

也许这便是不离不弃。

江湖想,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懂。

江湖转过头,远处有医生跟着捧着注射盘的护士一齐匆匆过来,江湖把头一低,也匆匆离开,踉踉跄跄一路跑到楼下,冲到医院外头。

外头明空朗月,夜色很美。她逼着自己仰着头,月亮可能太亮,能照见白日寻不到的心灵沟壑,月亮也可能太凉,冰冷地敷在面上,会不住眼酸。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海澜和高屹。

江湖静立片刻,才去停车场把自己的车开了出来,驶出医院大门时,路边有车在打灯鸣笛。

江湖摇下车窗往后看,这辆车她不是太熟悉,因为是普普通通的别克商务车。

别克的车窗摇下来,徐斯探出头对着她“喂”了一声,讲:“要不要上高架往江那头开一圈来回?”

江湖说:“我从来不飙车,而且也没人开着别克请别人一起飙车的。”

徐斯扑哧一笑,“谁说要跟你飙车了?两岸霓虹辉煌,夜景无限美好,请你一起游夜上海。”

江湖不禁笑了出来,答一声,“好。”

上海的夜色很美,从浦西到浦东,有霓虹点缀,所以这是一座永不落幕的不夜城。

江湖把车窗开得很大,她没有把车开得很快,只要用适中的速度,就能看清浦江两岸的美妙江景,也能让夜风像温柔的纱一样抚摸到自己脸上,把泪水擦去,还她明亮双目。

好像记忆中多年以前跌跤,母亲的手擦掉她的泪,鼓励她继续往前走。

江湖仰着面孔,心意坚定,只要不疾不徐的速度,原来景致可以如斯美好。

徐斯的车不疾不徐地跟在她的后头。

他并不着急,因为江湖不会开得太快,如果她加速了,他也未必追得上。他弹一弹方向盘,对自己现在驾驶的别克老爷车很无奈。

从江湖家里出来,他去车库拿车,没想到老爷车油门熄火。他很恼火,刚想给拖车公司打电话,就看见江湖匆匆跑进车库,一会儿就把她的红色保时捷开了出来。

这时候徐斯的老爷车意外发动起来了。

他不是故意跟着江湖去了她吊水的医院,他仅仅好奇而已,不知道大小姐三更半夜看什么夜风景。

她进了病房区,他才想起来任冰提过一回,高屹新婚的太太正在住院,似乎就是这间医院。

事实上,徐斯对那次婚礼的印象深刻得很。

那日的宾客不少,主婚人是高屹任职的那间百货公司的大中华区的日籍董事长。日本人谦逊和气,坦言婚礼是自己能送给得力员工最好的礼物,所以一定要承办。

徐斯也听说过坊间的一些秘闻,去年香港中环利都百货物业被澳洲环宇金融以购股及物业换股形式收购案中,高屹提前向香港地区分部和日本总部的管理层预警,请他们聘用审计公司对澳洲这间金融公司的物业进行审计。虽然为时已晚,但他冷静出色的表现,被日方董事会要员记在心内。后来日方拟向中国大陆投资,头一个考虑到的人选就是高屹。

徐斯不是没有联想过,江旗胜在这桩收购案中栽的跟头会不会同高屹有关?他起码对江旗胜有一个见死不救的责任。然则江湖中人,商界浮沉,自当明了功名利禄之中将要承担的风险。既然下了赌注,最后无论什么下场,都是自己的责任。这是徐斯一贯的看法,根本无所谓谁对谁错。

江旗胜叱咤江湖这么多年,类似的手腕早已耍得出神入化,死伤在其手的没有数十也有十数。听闻早年江旗胜走私起家,他的同伙们先后落网,唯独他安然无恙,这一份能耐就不是常人所能有的了。

谁又比谁更清白呢?

可是,徐斯在婚礼上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想到了一个关键,他问随他同来的洪姨:“江湖的爸爸也是老江湖了,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澳洲公司的物业有问题?”

洪蝶堪堪才同高屹的上司寒暄完毕,对徐斯轻声讲:“我后来听熟人讲,那几栋澳洲物业被一家国企看中要买下来当澳洲分公司的厂房,这个消息是落实的。但是当时澳洲的公司要拿去当作换股的抵押,所以大企业才没得手。当时这个利好消息一出,谁都认为这项投资铁板钉钉,换股收购后,百货公司的股票必得更上一层楼。谁知道出了这样的岔子呢!但对那家国企来讲,倒是因祸得福了。”

徐斯默想,江旗胜也许真的老了,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喝酒,冷眼旁观。

这场婚礼很简单,主婚人致辞,新人致辞,一切匆匆,然后新人就退场了。他们俩都没有什么亲人到场,热闹之余,愈发凄凉。

齐思甜也来参加了婚礼,同旧同学聊得很热络,又同新娘的同乡讲了好几句。她好像最后才看到了他,对他轻巧地笑了笑,拿着杯子过来同他干杯。她说:“高屹能给他新娘子的也许只有这场婚礼了,仪式是一种尊重。”

徐斯对别人的故事没有多少兴趣,百无聊赖地挑一下眉,齐思甜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这个女子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退下。

徐斯再回头的时候,就远远看到江湖站在对面的展览馆门口。

江湖有一种看不破红尘的执拗,总会驱使她做一些傻事。

徐斯把酒杯放下,就下了楼。

现在,他还是在想,江湖总是用这种执拗和自己过不去。那也无非是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任性的孩子都有这毛病。

徐斯撇唇自嘲地笑了笑。

他跟着她很有默契地一起在浦东滨江大道的停车场找了车位停下来。这里有辽阔的绿地,清新的空气,是欣赏两岸的霓虹夜景的最佳观景点。

他们都很会选地方。

徐斯下车关门时江湖也在锁车,她对他吆喝,“买几罐啤酒?”

江风徐徐,很是凉爽。徐斯略一眺望,两岸新旧建筑巍峨参差,江面有船舶缓缓驶过,发出悠长的鸣笛。三五行人嬉笑走过,前头还跑了一条哈士奇,人同狗都是悠闲的。

徐斯认为江湖出了一个好主意,问她:“要几罐?”

江湖耸肩,“越多越好。”

徐斯说:“你等等。”他指了指不远处面对江面的人形条椅,“你坐那儿。”

这话根本就是命令,江湖瞪了他一眼。

她是半点的喝令都懒得受,但好在并不坚持任性,最后还是慢吞吞走过去寻好条椅坐了下来。

徐斯在滨江大道附近没找到便利店,于是就近找了间临江的会所酒店买了四罐啤酒,看到酒店内供应港式小食,便又捎带了份鸭下巴。

回到江湖身边时,她正用手逗着陌生人牵的哈士奇。哈士奇跟着她摇摆的手左右跳腾,江湖不由咯咯笑得正欢。

一人一狗,就像两个孩子在嬉闹。

徐斯远远站了一会儿,等江湖同哈士奇闹够了,狗主人牵走了哈士奇,他才走回她的身旁,把啤酒丢给她。

江湖剥开啤酒拉环,猛喝了两口。

徐斯递上鸭下巴,江湖笑纳,“正是我所爱也。”

两人相对坐下,也不避忌,各自赤手拿了鸭下巴大快朵颐。

徐斯觉着好笑,好好地同她跑到这处吹江风喝啤酒吃鸭下巴。江湖两手并用,口齿用在吃食上明显也是伶俐而敏捷的,能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

她也不怕脏不怕邋遢。他想。但她吃得他很是生起一种食欲,也脱下西服放在一边,卷起了衬衫袖子,同她一块儿把鸭下巴风卷残云。

等徐斯想起来拿啤酒时,发现江湖已经喝掉了三罐。

她拿起第四罐啤酒,正要剥开啤酒拉环,他用手搭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这个动作。他说:“别再喝了,你一喝多,就会做傻事。”

这里虽然有辽阔的绿地,但是路灯疏落,不能照到所有角落。

他们坐在一处暗处,虽然看得见两岸璀璨霓虹,却望不清对方眉眼。江湖不知道徐斯是什么表情,但他搭在她手上的手指,很热。

江湖没有抽开手,“你放心,我不会再吐你一身。”

她有微微挑衅的意味,也有微微挑逗的意思。

徐斯笑,“不错,工夫到家了,真让人不能小觑。”

江湖答:“那是。”她终于把拉环拔开,啤酒的泡沫溅到他的手背上,还有她的手背上。他们都毫不在意。江湖仰头灌了一口。

她双手捧住啤酒罐,对着夜空说话,“徐斯,你相信吗?要是我想谈恋爱,全上海的男人可以从浦西排到浦东。”

徐斯在周围摸了一圈,无奈地发现一罐啤酒都不剩了,他摊手,“我相信,我哪能不相信?”

江湖又猛喝好几口,再把脸贴在啤酒罐上。脸颊有点发烫,她感觉到了。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她自己是清楚的,可是喝一点,似乎是微微醉了,但又最清醒不过。

她对着夜空怔怔的,“徐斯,怎么你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徐斯说:“是我不合时宜了。”

“也得谢谢你。”江湖忽而笑了笑,颇自嘲地,“还陪我睡过一夜。”

徐斯先一怔,冷冷地悄无声息地“哼”了一声,继而,又没来由地不好意思起来了。

江湖并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只兀自摇摇头,“但那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是个很不好的人。”

终于,他忍不住还是腾出手来,抱了抱她的肩膀。

他问她:“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江湖转头认真地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要去看高屹吗?明着看,暗着看。”

徐斯静默地看着她。

江湖说:“那是因为我对不起他,人这辈子不能对不起别人,对不起别人你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话头,徐斯想要阻止,“江湖。”

江湖将易拉罐内的啤酒全部喝完,她把易拉罐捏紧,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在这撩人夜色里,她心内的梦魇被唤醒,那遥远记忆中锁住的疑点,像蛇一样蜿蜒地爬到心头,开始啃噬她的良知。

她又问一遍:“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斯掐了一掐江湖的肩,说:“并不是很想知道。”

江湖摇头,接着拼命摇头。

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了,她的急于倾诉,为那些陈年的负担找一个可吐露的方向。

“我爸爸有一辆和你现在开的车很像的别克,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我爸爸第二天就换了车。”

短短一句话,江湖的口气跌跌撞撞,仿佛讲了几个世纪。而徐斯心内一触,他不愿意再听下去,及时打断她,“行了,江湖,你没喝几口就醉了。”

江湖甩开徐斯的手,往事历历,战栗更大。

在她记忆深处被埋葬的影像,时隐时现,向她的良知挑战。

她以为自己会忘记,然而不能。

她继续往下说:“其实,是我,是我看到高妈妈给爸爸整理文件,所有的文件都要拿到路边的小店去复印。但我知道那些是没用的,没用的。爸爸怎么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可是——可是——”她狠狠地捏紧啤酒罐,“有一天放学,我看到她从我家鬼鬼祟祟走出来,走过了好几条马路,在路边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她很低声地说话,但是我听到了,她说她要举报江旗胜。我很害怕,我叫了出租汽车,跑到爸爸的工厂里。”

江湖举手,把易拉罐远远地扔进黄浦江里。她扭头望住徐斯,眼睛亮得可怕,“你这么聪明,你猜得到这两件事情的关系吗?”

徐斯伸出手来,摊平,遮住了江湖的眼睛,他说:“你醉了,还把罐子丢到黄浦江里,这比吐在我身上还要糟糕。我不该让你喝酒的,吃一顿鸭下巴就结了。”

江湖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并没有推开他的手。她喃喃,“我醉了吗?”

“是的,你醉了。小醉鬼才老干傻事说醉话。”

江湖握住徐斯的手,握着,轻轻把他的手移下来,她跟着倒伏下来,卧在他的膝头。她说:“是的,我大约是真的醉了。”

徐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江湖枕在自己的膝头,伸手捞起西服盖在她的身上。他说:“你眯一会儿,醒醒酒,我送你回去。”

江湖翻个身,徐斯的呼吸就像黄浦江的微浪,总不会起太大的风浪,而时有宁静的起伏能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船舶的鸣笛渐渐地远了,四周忽然平静,她闹不清身在何处了。她嘟囔了一句,“徐斯,你真是好精。”

徐斯摩挲着她的发,她的发留长了,披散在他的腿上,温顺有如黑缎。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位娇憨洋娃娃。

他情不自禁低声笑了一笑,“真不知道是我在泡你,还是你在泡我。”

那一夜江湖只睡了半个钟头,就清醒过来,徐斯开了她的车送她回了家。她迷迷糊糊进的家门,都忘记同他道谢,就关上了门。

徐斯还以为会有晚安吻,可见是自作多情了。

他无聊地叫出租车回了浦东的小别墅,清晨起个大早,发现外头下起了暴雨,只好又叫了出租车去滨江大道那头拿了车。来回折腾,竟也不嫌烦琐。

把车开到腾跃工厂门口时,恰好眼尖看到莫北的车停在腾跃门口。

他摁两声喇叭,打一个手势,示意莫北开车跟着他去了附近的会所喝早茶。

两人在会所坐下后,徐斯抢先揶揄几句,“雨天管接管送,二十四孝老公。”

莫北笑着抱怨,“你介绍的好工作,让我每天回家都得做家务。”

徐斯抱歉,“最近她们是很忙,新产品要上市吧。”

莫北瞅着他还是笑,徐斯耸肩。

莫北说:“我明白的。”

徐斯问:“明白什么?”

莫北说:“这种问题你自己去考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你自己身体的荷尔蒙会告诉你。”

徐斯嗤笑,“行了行了,大律师整天故弄玄虚地做分析。”

徐斯态度一贯闲散,莫北已经习惯,但徐斯不是个习惯回避的人,刚才明确是在回避。莫北微笑,“我已经结婚了,有些道理比你懂得多一些。而且我也一向比你想得少一些,想得少一些未必不好。”

徐斯只喝茶,不讲话。

莫北夫妻感情如胶似漆,过着简单快乐的家庭生活。他以前觉着这实在是芸芸众生中男女最普通至极的生活,现下却微觉妒忌。

他想,被江湖这小孤女搅和得自己也寂寥凄清,情绪极重。同莫北的这顿早餐,让自己的情绪很坏。

江湖这一天都没有给他电话。

昨晚她还睡在他的膝头,睡熟的时候,一手环住他的腰。她馨甜的气息让他在那半个小时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做足正人君子。

江湖在情感的收放之间,分寸可以把握得极妙。

然而,她还是放纵了,讲了那样的秘密。她清醒以后,一定会后悔一时口快发泄情绪。

徐斯冷笑,心内跟着蹿起凉意。

江旗胜的黑白曲直就好像无底深渊,底下阴风阵阵,不知深有几许。有些问题,他越想越胆战。

江旗胜会是怎样的一个心狠手辣的对手?不过他毕竟已经故去了,自己是想得太多了。在江湖,江旗胜已成心底的一道伤口,一重怀念。

徐斯回集团总部开了几个会,随后召来任冰询问小红马项目的进展。任冰把一切安排得很好,只是营销方案还需要再商榷。

徐斯还没有着手同海外投资公司具体联系这个项目,他想待有了万全的把握后再行动。

任冰表示赞同,这位上司不是个会妄自尊大、冲动行事的人。他说:“我研究了江湖的方案,她做得很全面。媒体预热周期很长,每个周期都有主题,配合推出来的新产品。同时在经销商那头下了工夫,等鞋博会回来,问他们拿货的就要似云来了。”

徐斯说:“她慢慢了解市场,也慢慢让市场接受,有这个耐心,很不错。”

一开始慢一点,但是慢慢知道彼此需求,也未必不好。

等任冰退出后,徐斯吩咐Jane推了晚上和同业联络感情的饭局,提前一个小时下了班。

他又去了腾跃。

江湖正在厂房内看手绘展的展板设计样稿,展会公司的工作人员恭恭敬敬站在她的面前听训。

她说:“我的主题要中国红,要鲜艳,要闪亮,要商场内所有的人一望即知。不要这么雅致和矜持。老牌子一次爆发,需要有激烈的情怀。这一次手绘的第一名也是用红色做主色。”

她又对莫向晚讲:“我同意用‘快闪’方式开场,足够吸引商场内看客,人山人海那是最好不过,一定要有电视台拍摄,申报、晨报、晚报的记者务必全部确保到场。还要有年轻人自己拍摄,然后放到开心网、人人网、宽带山传播。”

徐斯在她身后开口,“如果江总还有预算,还可以现场资助贫困大学生,学校领导就会捧场,以后团购少不了。”

江湖说:“已经安排了。”

她早已将徐斯的有效建议付诸行动。

莫向晚拍拍手,让大家各就各位。

徐斯伸手指示,“去你办公室谈。”

江湖跟在他后头进的办公室。

他随意地坐到她的办公桌上,看着她面色镇定地走进来,还微微颔首,说:“老板,有什么指示?”

真是好定力,果然把昨晚的失态当作过眼云烟。

徐斯失笑,“我想没有一个男人听到女朋友叫自己老板,会觉得顺耳。”

江湖脸上抽了一下,这位风流公子就这么把自己的身份落实了。也好,他除了谈情谈公事,没有谈隐情,连一点点的暗示都没有。想起这一点,江湖心中还是有些微后悔的,昨晚是自己大意了。

探望过高屹和海澜,她心内波涛又掀起百丈巨浪。有一种情绪急于宣泄,把心内重重负担袒露。只在那片刻,她下意识中把徐斯当成个好的听客。这一份笃定来得太突然了,虽然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同他谈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恋爱,也调整出自己所认为的最合适的进退尺度来周旋,包括身体的,包括言行的。

也许她认为他一向懂得取舍和进退之间的把握?向他宣泄是安全的,是可以万无一失的?可宣泄的时候,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到,只是想说说。

江湖想了老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可为什么偏偏会是徐斯呢?她又想,也许徐斯被江氏父女的这些复杂往事搅得知难而退也讲不定。但,徐斯又来了,他说他想追求她,似乎至今未曾改变这个主意。现在的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是个安全的听客。她又意乱纷纷了。眼前的徐斯就这么三分正经三分不正经,半真半假地望着她。

徐斯抬腕看了看手表,讲:“六点半了。”

他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亲密地抱了抱她的腰,“现在你我都下班了,你可以陪你男朋友吃顿晚饭吗?我觉得水煮鱼不错。”他还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亲。

江湖没有回避,侧了头,正好看到徐斯身后的令箭荷花,霸占室内一角,火红花朵可以把窗台上的仙人掌阻挡。

她把脸仰起来。

两人一齐去了食堂,工人们吃饭聊天,气氛轻松热闹。

食堂一角张贴了高一米宽三米的大板报,裴志远正指挥手底下的助理张贴优秀员工的照片和事迹报告。

徐斯饶有兴趣地在旁看了半天,江湖解释:“上个月开始评选优秀员工,根据工作绩效和出勤率,每半年一次,有加奖金。”

裴志远笑眯眯说:“重奖之下,必有勇夫,现在赶订单和我们自己的产品,那效率叫一个高。”

江湖轻蹙双眉,但不刻意让旁人察觉。

但徐斯察觉了。

她还是直白,欣赏与鄙弃黑白分明,只是现在懂得把不屑掩藏起来,明白收敛,以及与人面子。

裴志远凑过来同徐斯随意聊了两句,徐斯打了个哈哈。

莫向晚同市场部的同事和设计师一起走进来时,江湖真心微笑,说:“怎么还不下班?早点回去吧,你儿子也要吃晚饭。”

莫向晚笑道:“有他爸爸带着。我同几位再核一下活动流程,明天要和公关公司开会,也要提前知会媒体。”她对徐斯点头打了招呼,并没有过来凑这头的热闹。

江湖去厨房吩咐了晚餐餐点,出来同徐斯坐到一处,她说:“莫向晚是个很负责的市场专才,帮了我很多。”

徐斯说:“你付工资,员工尽力,这很正常。”

“现在一个岗位要招聘到合适的人,并且这个人能尽力去干,其实很难。”

“就像找对象?”

江湖没继续接他的话题。

这顿晚餐她又只吃沙拉和面包,用她那种怪异的搭配。不过细心的厨师给她炖了一盅鸡汤。

徐斯心想,她的员工都是真心为她解决问题,她不发作小姐脾气的时候,原来有这么大魅力。只怕她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些心思。

江湖是的确用了心思的。

工友们因为住在工厂后的职工宿舍,都把食堂当作休憩玩乐场所,吃完了饭,有人把食堂前方的投影幕拉下来,开了卡拉OK。

设施倒是很全。徐斯一一看在眼内。

有人上去唱歌,也不回避江湖和徐斯在场,可见这样气氛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表面工夫。

工友们开始轮流唱K,都是极俗的流行歌,唱得也不算好听,江湖一边用餐,一边随大家一起拍手,快快乐乐地把一顿饭吃完。

让徐斯意外的是,有女孩唱毕一曲后过来请江湖也唱一曲。裴志远看到了,喝了一声,“搞什么搞?开联欢会啊?”

江湖不以为忤,反而笑着对她的舅舅说:“放工了嘛,大家一起轻松轻松。”

她落落大方走到食堂前头,拿起了话筒。

徐斯不知道她会选唱什么歌,但她竟选了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认为她不该会选择也不会爱听这样的歌,那自然是她用了心机来同普通工友相处的。

以前的江湖,绝对不会花心机来做这些事情,因为不必花这些心机就什么都能得到,有一个江旗胜捧她做呼风唤雨而无须兼顾他人感受的城堡公主。

如今公主头顶上没有了庇荫,她只有放下身段,亲自披荆斩棘,开始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是的,有心机才能把事情做好,才能重出生天。

徐斯同大家一起为她鼓掌。

江湖的歌唱得很不错,很有她的特色。当她唱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窗外已是星光灿烂,食堂内的工友为她打着节拍,节奏激越,可以励志。

这便是江湖要的效果吧。

可徐斯分明就感觉到确有什么照耀到他的心头上,似烟火盛放,或许真有芳香进驻。

他怎么就会觉得这首歌这么动听?他不自觉就会同身边的普通工人们一起为她鼓掌。他们都是真心喜欢这样的歌曲这样的旋律,所以听到江湖为他们演唱这样的歌曲会真心地去快乐。

同江湖一起吃完了饭,徐斯又建议去她的办公室再坐会儿。

江湖不好拒绝。她没忘记他在追求她,她也了解他对腾跃内政的兴趣同样很大,每回来厂里必定要把近期重要文件过个目。她情愿现在讲公事而不要谈“追求”。

江湖找话题向徐斯汇报,“齐思甜和我们的合同已经签好,两个月后我们飞东京,手绘比赛之后的营销活动可以开始了。”

徐斯只是笑着瞅着她,让她有一种被洞穿的窘迫。

他并不答她,把文件也随手放在一边,反倒翻了翻她放在书架上的CD,最上头一张是Olivia Newton John的One Woman's Live Journey。

他想,这才像江湖真正爱听的音乐。

江湖挡住他的手,嘟哝,“别乱翻我的东西。”

他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

她的腰很软,他知道。并不久远的记忆一直提醒着他。

江湖一时间没出声。她是在片刻之间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不开口拒绝。

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俯下来,吻住她,深深地,一定会有唇舌交缠。

她没有拒绝。

他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感受她的心跳,并且停留在那里,轻轻包裹住她心脏跳动的那个地方。

江湖忍不住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推开他,还是不推开他?她的手在犹豫。

后来,她还是没有推开他。但徐斯结束了那个吻,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的耳边说:“One Woman's Live Journey。你的心跳一点都没乱,我反而想让你喝点酒了。”

他的前后两句话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她听得愣住,不知他是为何意。

徐斯松开了她,还是把书架上那张碟抽了出来,说:“借给我听几天。”

她可能说“不”吗?江湖默允。他这样的人,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可接受拒绝?

徐斯把碟放好,说:“就知道你不愿意。”

“……”

她无语的表情很可爱,欲辩又止,明明心存不满,表面还得硬装着大度,像个任性孩子努力要扮作大人的成熟。

徐斯忍不住又亲了亲她,江湖下意识低头要躲,他就顺势吻到她的额头上,还对她说:“明早来找你吃早饭,叫大厨准备白粥酱菜。”

徐斯走后的不短一段时间,江湖都愣在那里,出不得声。好半晌,望望窗台上的仙人掌,再望望书架旁的令箭荷花,又陷入良久的冥想。

那之后的好一阵子,徐斯没有再找江湖,或许知道她忙于手绘大赛的诸多事宜,就不多做打搅。

江湖铆着一万分的精力在做这件事情,当万事俱备,次日就要见真章的时刻,她开始做了最差的打算。

岳杉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鼓励她说:“就算失败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起码可以积累经验,重新来过,只要有信心就永远不缺下次机会。”

江湖识清自己的内心,自己害怕失败,在高屹面前,在徐斯面前,以及——在父亲的面前。

手绘比赛前夜,她回到家中,却失眠了。

空荡荡的大屋子,江湖开着电视机都觉得冷清。她打电话给徐斯。这时是夜里十二点。

铃声响了很久,他也许睡着了。江湖刚想放弃,那头接通了。

徐斯的声音很沙哑,显然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他问她:“睡不着?”

江湖点头,一想,他又看不到,就“嗯”了一声。

徐斯说:“别紧张,你会成功。”

她怯怯问他:“徐斯,你做过这么多项目,能不能说个成功的案例给我听听?”

徐斯想了想,“当年徐风第一次做果乳,在杭州请了鼓乐队巡街,晚报上刊广告现场派送,后来现场被挤爆,第二天经销商拿货踏破门槛。”

她笑,“还当年?不像是你做的。”

“是我爸爸做的。”

她不语。

他说:“二十年前,别人都以为这样的手笔是发疯。”

“也许我们没办法超越他们。”

这样的想法徐斯偶尔会有。

“他们有一种——我们不会有的信仰。”她说。

这样的想法徐斯偶尔也有。他说:“他们遇到的困难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但他们成功了。相信你的爸爸,你会成功。”

江湖闭上眼睛。

相信爸爸。她一直都相信,然而,她又害怕这样的相信,一直害怕着。

徐斯说:“有一句歌词——‘时光洗礼,唯有风采会留低’。他们留下的风采足够我们学习,其他的,你无能为力。”

江湖躺在床上,身体软弱下来。

其他的,你无能为力。徐斯知道她的无能为力。原来有这么一个人知道她明白她,并不是件太坏的事。

徐斯接着又和江湖说了许多话,都是闲聊,说起了他的父亲。他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也许是因为父亲去世得早,隐约只记得些许片段。

她总能从他口中的父亲,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她说:“小时候我喜欢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他带我去人民公园玩,那儿离我家很近,他总带我去,几乎每个礼拜都带我去。他带我去的时候就把我放在肩头。好奇怪,我怎么记得这么牢?那时候我才三四岁。他把我抛得很高,又能很稳地接住我——”

她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再讲下去就伤感了,徐斯于是结束话题,说:“你累了,快睡吧!活动在十二点开始?”

不知为何,徐斯能把这个时间记得牢,竟让江湖心头莫名一暖。她答:“是的。”她转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不早了,为了明天,她无论如何需要逼迫自己快快入睡,便同徐斯道晚安,挂上电话。

她只是道晚安,没有更亲昵的道别语。徐斯捉着话筒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来。

不知道江湖同以往的男友是如何交流的,这么吝于给予甜言蜜语。是天生缺少女性温柔?他想,应该不是。

当年洋娃娃一般的江湖也只是对牢江旗胜一个撒娇撒痴,如今父亲不在,她再难有小女儿情态,该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徐斯就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合情合理的理由,让自己安心入睡。

一觉到天亮,徐斯被手机铃声闹醒,这时才九点。

徐斯拿起手机,方想起来,这不是电话而是昨晚设的闹钟。他哂笑,下床,极快地打理好自己,驱车去新近开业的利都百货。

百货大楼在双休日的早晨一开市就吸引不少人,大楼中庭人群涌动,把早一日搭建好的腾跃活动的舞台淹没。走近几步,才能望清火红的展板。莫向晚正同邀请来的活动主持人聊天,对方正是因最近球赛解说而人气提升了一把的电视台体育节目的年轻帅气男主播。

莫向晚看见徐斯,便抽空过来打招呼。徐斯说:“原来请了这位当主持。”

莫向晚笑道:“江湖几个月前就定了他,那时候他报价低,人气还没现在这么高。托了最近球赛的福了。”

徐斯点头,又看到岳杉同裴志远在展台后头同商场负责人聊着什么,只是不见江湖,便问:“江湖呢?”

莫向晚看看表,惊呼,“哟,都十点半了,江总还没到。”她去找岳杉寻人,显然那头的人也不知道江湖的去向,一下全都慌乱起来。

徐斯掏出手机,给江湖拨电话,她那边总是占线。他就发了一条短信给她,问:“你是不是在人民公园?”

过了一刻来钟,江湖才回复他,只有一个字“是”。

岳杉过来抱歉道:“江总十一点半会准时列席。”

徐斯笑了笑,“我知道。”

这里离开人民公园并不是很远,徐斯叫了出租车过去不过用了十来分钟。公园早已经改建成公共绿地,绿树荫荫一片,在闹市的中央格外清凉,附设各种各样可以歇脚的台阶石椅,供人们休憩。

有孩子嬉笑打闹着从徐斯身边跑过,徐斯拨了电话给江湖,问她:“我已经到人民公园,你还在?”

江湖显然一愣,方说:“你在哪里?”

徐斯也这样问:“你在哪里?”

她答:“游乐场。”

徐斯很难形容这样的江湖。

她用黑色的皮筋把及肩的发扎了起来,短短的一簇,扎得很紧。白色恤衫,旧旧的仔裤,只有脚上一双手绘如意图案的腾跃鞋最扎眼。

看起来这么平凡的一个江湖,落在人海中也是会不见的。

徐斯一定睛,又在人海中找到了她。

她把双肩包背在胸前,双手交握紧紧抱着,正仰头看摇摆起伏的离心力游乐器。游乐器上的人们被抛向空中,尖叫声此起彼伏。她蹙着眉,一脸不知是渴望还是羡慕,不知是坚毅还是担忧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他走到她的身边,“是不是想玩那个?”

江湖孩子似的吸吸鼻子,“我在想一个人买票玩好傻,正好你陪我玩?”

徐斯望一眼被抛到最高点的人们,在心里估计出他们离地面的高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江湖咯咯笑起来,恍然大悟,“原来你怕高?”

徐斯把她抱在胸前的双肩包提了过来,“是,我怕高,所以你还是自己上去吧。”

江湖突然就朝徐斯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一蹦一跳去买票了。她在上游乐器之前,还朝徐斯摆了个胜利的手势,孩子一样,天真到无以复加。

这样的她,也是娃娃,可爱无比。

徐斯提着她的双肩包,站在人群里仰头看她往游乐器上坐好,自己系牢了安全带,双手握紧了安全柄,慢慢地被抛向空中。

她今日扎头发用的皮筋不够牢固,才在空中甩了两三下,皮筋就松了,她的头发被劲风吹乱,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很没形象。可她才不管,甩出双腿,尽情尖叫,好像想要尽力拥抱天空。

徐斯后悔没带相机,他尽力在游乐器疾速的甩动中寻找她在哪里。她一会儿到左边,一会儿到右边,下坠,上升,左摇,右摆。她始终笑着,还是大笑,乐得飞飞的。

从游乐器下来的时候,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好,就从游戏场蹦了出来。

她叫他,“徐斯,徐斯。”仿佛呼唤同伴。

徐斯招招手,江湖看到了他,她跑回到他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双肩包,像任何一个学生一样,熟稔地背好。徐斯适时地帮她把肩带顺好。

江湖抬起头来,就往徐斯的唇上亲了亲。

这动作完全下意识,她被自己的下意识愕住,回心一想,有点羞赧。

他也愕住,突然就拉住她的手,往树荫处避去,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他已倾身吻下来,彷佛他已等待许久,只候这一刻的缺口把积聚的情感倾泻。

唇舌的缠绵,呼吸的交融,把江湖仅剩的意识夺走。

罢、罢、罢!

她不想再有意识,只留本能,闭上双目,就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享受这样激越的情海带来的颤栗,整个人都是热烈的,被旺盛的生命力充盈。

江湖不知道一个吻还有这样的效果。

徐斯忘情将江湖亲吻,霸道的口齿相触,唇舌交缠,只想能一举搅动到她最深处的灵魂。

她攀附在他的怀里,应当心甘情愿沾染他的气息。他是如此地期望。

他的手抱紧了她的身躯,很快发现她的仔裤和T恤之间可露出方寸肌肤。他抚摸到那处,那处的温暖光滑差一点让他失控。

他的手被江湖握住,她阻止了他。

徐斯知道差一点擦枪走火,于是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江湖慢慢张开了眼睛。眼前男人的眼中含情,深深的凝望让自己不觉也动情,就好像刚才坐在离心力游乐器上头的感觉,晕眩而不真实。

怎样的牵扯才让她与他的缘分甚重?避不了,一日比一日怅惘。是否应该追逐下去?探缘分虚实的一个究竟?又恐如刚才处在高处,不甚冷寒,就怕一个趔趄,摔得粉身碎骨。而她不能倒下。

徐斯不知道江湖在想些什么,脸上分明还留着三分欲望,眼神却闪烁游移,这表明她心神并不安宁。

就在同他忘情亲吻之后,她的心神并不安宁。

徐斯在心内对自己哂笑,在这样时刻,会与他一样分神去想老多想法的,也就江湖一个。

他揉揉她的发,讲:“你的发布会就要开始了,老总迟到的话,那影响得多坏?”

江湖才如梦初醒:“呀!”原来把重要事情暂时忘怀,马上自责,说,“我马上就去。”

他牵着她的手,不容她甩脱,说:“往那边叫车方便。”

回到商场正好十一点半,商场地下一层有美食广场,这时候客流更比早上多了一倍,大多是途径一楼中庭,去地下一层寻地方吃午餐的。

徐斯立刻明白江湖选择这个时间开幕的原因了,正是借这个时段商场底楼餐饮区人气旺盛的天时地利人和。又转念,女孩玲珑的心思用在感情上,也许会更添可爱。

他不方便再牵着江湖的手,只是跟在她后头走进了商场。

就在这个时刻,那头的舞台旁的音箱忽而发出鸣笛的噪音,路人捂着耳朵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江湖忽然转头对徐斯说:“别动!”把徐斯吓了一跳。

他不明所以,但见她保持那样扭头的姿势,一脸俏皮表情,双手插在裤袋里,头微微歪着,就这么静立在面前。

徐斯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正想发问,又见商场内不少路人像江湖一样静止了。有的人保持着打手机的姿势,有的人保持着蹲下系鞋带的姿势,有的人正把巧克力咬了一半就一动不动了,还有情侣互相拥抱,形同相思树。商场内足足有一小半的人变成了“雕塑”,好像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有许多同徐斯一样莫名其妙的路人行走在这些“雕塑”之间指指点点,好奇观望,有活跃的路人立刻加入“雕塑”的行列,于是商场内的“雕塑”越来越多,把商场外的过路人们也吸引进来了。

徐斯对站在他对面扮作“雕塑”的江湖说:“原来你搞快闪和行为艺术。”

江湖微笑,并不说话,只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于是他也没有动。

时间静止下来,江湖站在人山人海中,和徐斯只有一臂的距离。

她一个人,却要搅动人山人海的新浪潮,一人执帆破浪。

人山人海中,他只望牢她一个。她很快就会回头,进入人山人海,他一不留神,也许就捉不住她。此刻他只能做的只是紧紧盯牢她。

徐斯的注视让江湖的心中无所适从。

她的唇上分明还留着他的温度,热烫的,刚才让她的呼吸都困难,正如他此刻的眼神,也是热烫的,看久了恐怕会在心头留下印子。

这就是在感情上一向收放自如的徐斯的魅力,让她偶尔随性,或许跟着也会忘情,事后一细想,恰似入魔。

她移开目光。

在二楼的楼梯上,有人默默站在那边,自高处往下注视。

那个人,现在在高处,看着她。。

人生岂无憾然?她与那人的距离,隔着人山人海,从来不曾站在一处过,自己曾有的情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梦中的自我安慰。她虽然站在他的低处,但不应该就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就算站在他的低处,她仍要抬起她骄傲的头颅,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失败。

激荡的音乐响起来,年轻帅气的主持人突然吊着威压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高高的舞台上。

路人欢呼起来,近来晚上最大的休闲活动就是看这位主持人的现场直播演说,难得逛街也会遇见他,当然愿意多逗留一阵。

主持人一落到舞台上,音乐立刻欢快起来,他对着天空打了一个响指,所有的“雕塑”一瞬间活了过来,迅速聚拢到舞台前,排好有序的队形,突然音乐又变成熟悉的八十年代广播体操的旋律。

徐斯看得饶有兴致,他没想到一个开场竟然暗藏这么多的玄机。

巨大的投影幕上出现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孩子穿着“腾跃”白球鞋做广播体操的身影,视频经过剪切,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些孩子们的脚上大多着款式最老的“腾跃”鞋。舞台下的人们跟着舞台上的主持人一起跟着旋律做起了大家记忆中久违的广播体操,现场视频投影到投影幕上,每个人的脚上都着一双腾跃鞋,有老款也有新款。

江湖也在其中,徐斯抱胸站在圈外。

这么个别开生面的开场,他完全意想不到。他想起昨晚同她说过的那个关于父亲卖果乳的典故。大场面需要大气魄,还要有运筹帷幄的手段。

江湖的动作不够娴熟,应该没多少时间训练,不过好在能跟上节奏,动作不出大纰漏。

一曲结束,表演广播操的人们任务完成,立刻散入人群,但人们已经被活动吸引,围拢上来看个究竟。

江湖退到一边擦汗,她知道徐斯就站在她的身边,她对他说:“这就是一个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他看见她在自信地微笑,好像只是给她自己的微笑。

他也笑:“是的,这是一个开始。”而后朝工作区的“腾跃”员工拍了拍手,“晚上庆功会我请,大家不要迟到。”

那边的员工欢呼,所以江湖不好拒绝。

她再往二楼那处偷偷瞧去,那人已不在。她轻轻笑了笑,潇洒甩甩头,问徐斯:“你决定在哪里请我们庆功?”

徐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江湖看着他,他的弦外之音是在表示根本无所谓她的下属会不会因此猜测他们是否在恋爱。

她想起他的上一桩绯闻,他也无所谓那些狗仔队当他和齐思甜是不是真的有一腿,反正时过境迁,只要徐斯仍在这个地位,有了新的一段境遇,旧的总会被人忘却。

他的人生一向丰富而又风生水起。

江湖心底不怎么好受起来。

也许她是在嫉妒他对任何人和事的游刃有余,抑或是在气馁自己如今不得不一而再的审时度势和步步为营。

不过这天的活动实在是相当成功的,快闪环节一结束,跟着就是现场手绘比赛和颁奖,参赛作品件件精彩,完全符合现代年轻人求新求异的品味,围观的媒体记者的闪光灯亮个不停。主持人一通知今日的手绘鞋对折销售,马上就有顾客蜂拥到“腾跃”在楼上运动城的“腾跃”柜台去。

大学里头的领导感谢企业对贫困学生的帮助,让媒体记者又有好许多新料可以写:老牌子焕发新光彩,还不忘记回馈社会等等。

江湖抚着心口,至少她此时是成功的,她的努力得到很好的回报,让她似乎再次摸到了撬动地球的那支杠杆。

她忙碌间隙再寻徐斯,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他只是发了一条短信到她的手机上,告诉她晚上庆功会就在KEE CLUB,而时间定的很体贴——是在凌晨,在百货公司关门以后。

他怎么知道她一定要待到今晚结业,清算好当日收获以后才得放心?

想到这一层的江湖,心内真的不怎么能够放心,命令自己不要深想。

晚上收工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有兴奋的光彩,难掩收获的喜悦。

岳杉同柜台一齐计算当日营业额,对江湖讲:“‘自由马’第一个柜台第一天赚了两千块,那个年代的两千块是什么概念?但是我们今天不比那天差。”

江湖拿纸巾擦脸上的汗,她的脸蛋红扑扑,是忙出来的,也是开心出来的。

“不不不,这全赖这个老牌子还被大家记得这么牢。”大家七嘴八舌,开始期待午夜场的庆功宴,老板承诺的大餐,没有人会轻易忘记。江湖叫了大巴护送当日所有工作人员去KEE CLUB。

她没有和大家坐同一辆车,而是去女厕洗了把脸,这时才发现今天换了双肩包装女学生就跟着忘记带化妆包,望一眼镜子内素面朝天的自己,一身恤衫仔裤,丢进人海,绝对石沉大海。

不知道徐斯还找的到自己与否?

江湖甩甩头,不管不顾,走出商场叫了一辆出租车抵达庆功现场。

里头已经清场,全都是自家的员工,吃喝自取的自助,还布置了跳迪斯科的舞场,同KEE CLUB往日那副高贵端庄样大相径庭。

她一进场,大家立刻拍手,跟着一起来助兴的主持人正在舞台中央想要高歌一曲,看到江湖,便立即邀请江湖上来说两句。

江湖并不推辞,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接过话筒说:“让我说两句我就说两句,说的不好大家不要见笑。”

她说的很俏皮,大家都笑了。

“今天很感谢各位。”她向众人鞠躬。

所有人先自一怔,而后岳杉带头鼓掌,江湖把话筒还给主持人。她看到徐斯站在最角落的那处,坐在那只当日黏着她大腿皮肤的古董皮制沙发上,手里举着香槟杯朝她颔首。

她走到徐斯跟前,说:“上次我坐在这只沙发上,穿的是裙子,很失策。”

徐斯笑:“裙子很短,大腿贴着皮沙发?”

他太直白,让江湖脸一红,她坐下来,和他保持了起码半臂的距离。

“有什么好害羞的,来这里吃饭的女士,大多数都会穿裙子。”

徐斯叫来waiter,为江湖拿了一杯鸡尾酒,两人碰杯,江湖抿一口压了一压心头没有来由的心浮气躁。

她尽量保持随和自然的笑容,用随和自然的口吻说:“徐斯,你要是追求起女人,确实——很——”她寻找到一个非常俗气的形容词,“高段。”

徐斯还是笑,问:“大小姐还满意吗?”

“要是我说不满意,那就是太挑剔了。”

“Yes,如果还要被挑剔,那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江湖很想把手里那杯喝了剩一半的鸡尾酒泼过去。

她没有化妆,眉眼轮廓都很淡,鼻梁上还有隐约的雀斑,但神态生动。她一开心就会有不自觉的俏皮,脸上也像镀了层光辉,还是很能够吸引人专注去看的。

他想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素颜,她在他的身体底下,脸上的本来就淡薄的脂粉被眼泪冲刷的一塌糊涂,在枕头上一辗转,全部擦干净,月光底下,就是一张素净的面孔。

他亲上去,已经没有脂粉的味道,只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青草的香。

后来,她因为他的冲击而脸颊泛红,身上沁出细汗,低微的呻|吟就能催动他的欲望。他当时离她这么近,就在她的身体内,她的深处是这么温暖,她的气息是这么馨甜。

徐斯知道此刻不应该想到其时其景,他们甚至还隔着半臂的距离,她的恤衫仔裤把她包裹得一点遐想也不留给旁人。

他别转过头,不去看她。

江湖不知道徐斯在这片刻心内转了多少念头,单只因他突然的冷场而尴尬,她找话题来说:“我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拼命工作,原来工作带来的快乐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徐斯突然闷声不响拉过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她不知道他会干什么,这时候灯光就全暗了,只留一束照着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唱起一支深情款款的老情歌。江湖侧耳倾听了一阵,才辨别出是张国荣的《侬本多情》。

他唱:情爱就好像一串梦,梦醒了一切亦空。

徐斯的唇印在了她的手指上,微微的暖热的触感,江湖心中跟着微微地一荡。

他呢喃:“One Woman's Live Journey.”

江湖便不能缩回自己的手。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她唤他:“徐斯。”

江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徐斯接着就拥抱住了她。

他的体温透过他的衬衣传递到她的身上,他的心跳她亦感受的到。江湖犹豫了片刻,缓缓地伸出了双手,抱牢了徐斯的腰,又缓缓地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这是一场梦,如果梦醒了一切都落空,那她也应有这个权利,乘机在这个梦里,好好休息。

江湖闭了闭眼睛,身体在软化,心也在软化,最艰难的时刻应该是过去了。

她自嘲地想,全赖这个男人,自己的今日确赖这个男人的扶持。所谓的独立也是妥协,终究没有办法真正独掌天地。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想法让她的肩膀又开始僵硬起来,徐斯的双臂加了点力气,他在她的耳边说:“大小姐,是不是让你喝点酒,你才能专心和我谈情说爱?”

江湖方又放软身体,顺势倾倒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在这半迷蒙半缭乱的间刻,无人注意的光景,还是任由自己沉迷这一刻吧!。

她的犹移和软弱只在瞬间,但徐斯仍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她总是用一万分的敏感强自支撑应对万事,怎么就会这么倔强?。

他不禁疼自心内深处来,复又在她的发上吻了吻,说:“小蝴蝶,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她微笑着喃喃:“谁说不是呢?”。

一定要好好睡一觉,说不定能够梦到父亲,她就可以同父亲说,自己已在风浪中找回位置,而后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而且——也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信而可赖的伙伴?。

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江湖是相信自己一步步能够走下去的。

她还是忍不住去探了探海澜。

也正是巧,有护士用轮椅把海澜推出来,江湖一路跟了过去,原来是护士送海澜到化验室做什么检查,化验室外还有一两个重症病人需排队,海澜排在末尾。。

在护士走开时,江湖不禁走前两步,海澜正巧转头。

人已经是憔悴得不成形了,但眉眼的温婉一如当初。她望见了江湖,微笑颔首,好像只是向一个陌生人打招呼。。

她完完全全地不认得自己了?

这时,海澜开口讲:“小姐,麻烦你让一让。”。

江湖站着没动,海澜又唤了一声:“那位小姐,后面有人要过来。”。

江湖方恍然回神,原来身后有坐轮椅的病人要借路。。

她半回过身,很窘,说:“真不好意思。”。

病人同海澜一同对她说:“没关系。”那位病人似同海澜相熟,问海澜:“今天又看到你的学生来看你,没有想到大明星这么念旧。”。

江湖知道她们谈论的是谁,又听到海澜讲:“小齐是个很有心的女孩。”

队伍很快就轮到了海澜,她被护士推了进去,门阖上时,江湖忽逃也似地速速离去。

时时刻刻心心念念记牢的一切,在别人的世界里,也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她带去的伤痛和不堪,是可以被统统遗忘的,她是无足轻重的,却经常贸然地自以为是地打搅别人的人生。

有电话进来,打搅到她,是徐斯,问她:“今天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饭?”

江湖把骤然侵袭的失落稍一整理,她现在已经习惯和徐斯约会,所以用一个算愉悦的声音答他:“今天又去哪一家餐馆?”。

徐斯的声音也很愉悦,说:“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徐斯是打定主意正儿八经地同江湖把这场恋爱谈了起来,他调整了自己的时间,也逼迫着江湖调整了时间,来共赴这场迟迟才正式揭幕的恋爱。。

江湖在徐斯不动声色的安排下,不得不把每日晚饭时间留出来,同他一块把浦东区内各大小风味餐馆吃了个遍,不拘由谁来结款买单,江湖若要抢着付,徐斯也随她的便。晚饭后,他们或听音乐会或去酒吧放松,也是不拘的。。

这是酣畅而随意的约会安排,江湖很乐意接受。

他也再没有往她的办公室内送花,只是请了一位钟点工为江家老房每周定期做打扫,清洁完毕,再为江家养上几盆海棠,放在阳台的和客厅的角落和江湖房内的窗台上,让偌大的房间不再寂寞。

江湖头一回看到钟点工搬上搬下觉着有趣,故问:“都是什么花?”。

钟点工指点道:“竹节海棠,就是我们常说的‘秋海棠’,不是什么稀罕的花,就是花朵漂亮,看着好像蝴蝶,热闹的很。”。

江湖脸上一烫。又是蝴蝶,又是热闹,都是属于她的凡间温情,太能让人动心了,她怎么体会不出他的意思?

她望向父亲的相片,父亲对着她微笑。

徐斯会在周末择一日到江家,从CEE叫一份大餐送过来,两人份刚刚好的。同江湖盘腿坐在地毯上,像野餐一样铺开报纸,摆开盘盏,还把投影仪和家庭影院打开,翻出原声香港片的影碟来看。

早年的香港片不是枪战片就是喜剧片,总能让人单纯地紧张或快乐。江湖常常因为周星驰式的夸张幽默笑的前俯后仰。

她对他说:“以前我爸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就不停看他的片子,看好多遍总也不会看厌。”

他有相同的经历,不免戚戚焉:“我小时候看坏了三台录像机。”。

“于是接着就养花了?”。

“我外公爱好养花,又喜欢教育我们爱护绿化。”。

“这么怡情养性?难怪难怪——”。

徐斯慢悠悠喝着啤酒,眼里看着江湖满脸的促狭劲儿,想着,她时而的简单正好配她洋娃娃一般的单纯眉眼。。

江湖随手捞过徐斯喝空了放一边的啤酒瓶。她是近来才发现他挑嘴得很。譬如这啤酒,他只选一种产于卢森堡,用地底两千米深泉酿造的,口味比一般啤酒更苦涩清冽。

徐斯正咕嘟喝了一口啤酒,趁她不注意捉住了她吻了一下。在口齿交缠之间,她体味到那啤酒特殊的清香,不禁舔了舔唇。徐斯就为她也倒了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敬她,最后江湖微微熏醉,歪在沙发上小酣。。

徐斯坐在沙发另一头看她,她在家里一向素面朝天,眉眼具是清清淡淡,此时因小醉而双颊酡红,像扑了层胭脂。

沙发旁的茶几上就放着一盆海棠,花姿婷婷,如蝶展翅欲飞。

徐斯望了一会儿江湖,又望了一会儿海棠,终于明白什么叫“淡极始知花更艳”。他找来一条毛毯替她盖好,独自一人把片子看完,把啤酒喝光。

江湖醒来时,徐斯不知何时也小睡过去,就枕在她的脚边,手边还放着瓶啤酒。她把毯子盖到他身上,倾在他的身前。

毯子很柔软也很温暖,这是江湖自父亲去世后,头一回感觉出家里重又有了暖暖的人气。

她托腮坐在徐斯跟前望牢他发呆,他不知怎地就醒了,慢慢睁开眼睛直起身子。

他们离得很近。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鼻尖和嘴唇几近摩擦,而她没有往后退,定定地望进他的眼底。

他在想什么?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欲望如何纾解?可她竟然已不再厌恶他的触碰和他的怀抱。

这是在她的家里,他就如她的家一样,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的宁馨之感。尽管她仍不能准确地从他的眼底看透他。

徐斯伸出手,拂过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

欲念随时可能爆发。

她正在想什么?她已不再逃脱和应付,但,是否真的就此坦陈?不再计算得失?徐斯掀开了毯子,深深几次呼吸,很是懊恼。

怎么说呢?情感之间计算得失,他一向认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给予和获取本该成正比,他以前都是以此作为支付感情游戏情场的标准。

然而——徐斯摸不清自己毫无逻辑地想什么,只好往江湖的脸颊上亲了亲。她的脸蛋暖烘烘的,似烧熟的剥壳鸡蛋,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吮上一吮,但是又不能保证吮一吮之后会发生什么。幸亏江湖懂得及时用手隔开了他。

她找来个话题,说:“我们下个星期就要去日本了。”。

徐斯搔搔她的发尾:“要不要我这当家属的跟了去?”

江湖脸上一红,撅起嘴,每回她被他的肉麻情话堵得害羞而无词以对,就用这个表情过渡。他亲到她的嘴唇上,只一下,接着在她耳边说:“把头发留长了,梳成洋娃娃那样的波浪卷。”

“那已经不合适我了,我都已经老了,徐老板。”。

“你这不是拐着弯骂我?”他板着她的指节,放到唇边,颇加了些力道地咬了一口。

江湖吃痛,收了回来,他不让,又轻轻吻到她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