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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那通陌生电话时，徐慧慧正坐在班车上用手机上的计算器，默默核算着这期辅导班的报名费。

徐慧慧是市郊一所民办大专院校的老师，除了这层身份外，她还利用闲暇时间，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辅导班，专门面向自家和附近几个小区的中小学生。

寒假时，她在小区附近的书城搞了几场活动，吸引了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去参加，辅导班这学期一招生，一下子就来了二十几名新生，加上之前的十几个常驻学生，她的辅导班里也有将近四十个学生了。

生源的稳定增加，让徐慧慧长长地松一口气，她暗自开心，未来半年她不仅可以不用担心家里的开支，还能存一部分钱了。

看到来电那刻，她以为又是来报名的家长，兴高采烈地接通电话，然而对方三言两语就让徐慧慧变了脸色。

她捂着电话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跟班车司机道歉，一边要求他停车。因为不是停靠点，司机老大不乐意，嘟嘟囔囔地把车停在路边后，催促着徐慧慧赶紧下车。

徐慧慧没有心情跟他计较态度问题，她一边跟同事说着帮她请假的事，一边快速下了车。

“喂，喂！”电话那头的男人开始不耐烦地喊叫着。

徐慧慧深吸一口气后，将手机放在耳边，说：“你说宋海波欠你钱，有什么证据吗？再说，他欠你钱，你去找他啊，给我打电话没用！”

“我当然有证据了，当时他借钱的时候，可是跟我们签了合同的，白纸黑字，你还想赖账不成？”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找他？要是找他能要到钱，我也就不找你了。再说了，当时他签借款合同时，可是写明了你是她的担保人，你们是夫妻，他还不上钱，我们不找你找谁！”

徐慧慧的脸色铁青，沉声说：“这事我不知情，我从来没给他做过担保人！”

“行了，你们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想骗钱？我可告诉你，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可不是来求你还钱的，宋海波当时还押了一处房产在我们这里，你们要是不想还钱也成，那这房子可就归我们啦！”

“房子？什么房子？”徐慧慧心里一凉，声音开始发抖。

“宁苑小区3号楼2单元502，是不是你家？”男人的声音里含着幸灾乐祸，“你要是还想要房子，今天上午最好来一趟，不然，我可就按合同办事，找人上门收房子了！”

男人的话，终于让徐慧慧相信，宋海波是真的办下了这种荒唐事，他竟然背着她把房子抵押了跟人去借钱！

他借钱干什么？家里的花销一直都是从徐慧慧这里出，根本不需要他操心，寒假辅导班的宣传活动是用了一些钱，可这些钱也是从之前的报名费里拿出来的，并没有花他一分钱啊？

难道是公婆的身体出了问题，需要用钱？也不对，前两天公婆才从老家过来，给他们带了家里种的蔬菜和核桃，看着也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啊？婆婆还惦记着要给孙子钱呢，徐慧慧没让儿子要，他们也不容易，多留些钱傍身总是好的。

都能有余钱给孙子，那这钱也不会是替公婆借的。

给小姑子借钱？那更不会。小姑子家的经济条件不错，不用还房贷，最近还全款买了车，比她家的情况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能把房子抵押了去借钱，那借的肯定不是小数目，徐慧慧越想越心焦，她让男人把地址给她发过来，然后打上车直奔那里。

“这么多！”徐慧慧看着合同上的借款金额，惊呼出声，“二十万？他借这么多钱干嘛？”

给她打电话的男人接待了她，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笑，“你家男人你都不知道他拿钱干嘛去了？”

徐慧慧没有理会男人的揶揄，她满心满眼都是合同上的条条款款，签字的地方，宋海波的名字像是追魂的夜叉，狰狞地瞪着她。

男人见徐慧慧的样子，许是有些不落忍，接着说道：“具体他做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欠了对面麻将馆不少钱，而且我听麻将馆的人说，他好像还在搞网上博彩。”

徐慧慧听了，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赌博，宋海波竟然学会了赌博？！眼泪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么多钱，她去哪里弄来替他还？可是还不上，家里的房子就要被收走，到时候一家人去哪住，难道要跑到大街上喝西北风吗？

又气又急，徐慧慧拿着借款合同，说不出话来。

男人见徐慧慧哭了，忍不住劝她，说：“你哭有什么用？还是跟你老公商量商量，这钱该怎么还上。我也只是给人家打工的，只能帮你跟老板申请晚几天还。不过，我可提醒你，过了这几天，利息可就要上涨了，这合同上可都写得很明白，你还是尽快去想办法吧。”

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徐慧慧从借款公司出来就开始给宋海波打电话，可电话没有人接，她想起来，今天辅导班开课，宋海波现在应该正在上课呢，想了想，她给宋海波发了条微信，让他下了课直接回家，然后她也打车回了家。

妈在家，见她回来很惊讶，问：“你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又见徐慧慧眼圈又红又肿，吓了一跳，“这是咋了，你怎么哭了？”

徐慧慧没有理会妈妈的询问，直接问道：“妈，徐朝阳呢？”

徐妈愣了愣，说：“你弟去买菜了，今天辅导班开课，海波说中午有几个孩子要留下吃饭。”

“跃跃呢？”

“海波带到辅导班去了。”徐妈越看越不对劲，“慧慧，到底出啥事了？”

“没事，妈，你一会儿去辅导班领着跃跃，让宋海波下了课就回家，中午让徐朝阳做饭，你们就在辅导班里跟学生们一起吃吧，我跟宋海波有点事要办。”徐慧慧一边跟妈交代着，一边往卧室里走，她并不想把事情告诉妈妈，反正告诉她也没用。

这个家一直就是这样，从里到外，不管出了什么事，一直都是她自己担着。她还以为，跟宋海波结了婚，日子会好过一些，最起码她感觉累的时候，能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肩膀会变成一座更加巨大的山压向她，压得结结实实，让她翻不了身。

2

徐慧慧七岁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徐妈带着她和三岁的弟弟靠着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

靠着助学贷款上了大学后，徐慧慧一边学习一边打着好几份工挣生活费。大三那年，她攒了点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两室的房子，把妈和弟弟接了过来。

彼时，徐慧慧想着无论再难，一家人在一起总是比一个人更温暖些。

她给妈妈在自己打工的超市里找了一份理货员的工作，托人给弟弟找了一所中专，徐慧慧觉得那些苦难都过去了，日子马上会好起来的。

可她还是低估了生活所给予她的磨难。

弟弟并不是一个上学的材料，他逃学，在网吧里通宵玩游戏，撒谎，偷徐慧慧的钱，离家出走，每一桩都让徐慧慧心力交瘁。

徐慧慧忍不住冲妈抱怨，怪她不舍得管教儿子，怪她不知道心疼女儿，徐妈就哭，哭自己的命苦，哭早逝的丈夫狠心，她对徐慧慧说：“你弟弟可是徐家的独苗，你可不能不管他啊！”

此刻，徐慧慧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淹没了她。

可又能怎样呢，总不能不要妈了吧？要妈，就得管弟弟，横竖她是逃离不开这个家了。

徐慧慧答应宋海波的追求时，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劝她再考虑考虑，就连徐妈也不同意。

“慧慧，你长得漂亮，人又能干，这么优秀的人，找什么样的不行啊，为什么偏偏找他啊。”徐妈不止一次地念叨她，“他人长得一般也就算了，工作也不行啊，以后他能养活得了你吗？”

那时候，宋海波只是一个图书销售员，他跟徐慧慧就是在书城里认识的。彼时，徐慧慧在备考研究生，要经常去书城里翻阅资料，阅览室里人很多，徐慧慧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墙坐在地上看书，宋海波会在角落里准备一个小马扎给她，虽然同样不舒服，但总比坐地上好了太多。

一来二去，两个人熟识起来，宋海波会帮徐慧慧早早在阅览室里占座，会帮她留意新的考研资料，会给她准备热水，还会在徐慧慧离开书城时，给她递上一兜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或者一包烤红薯。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徐慧慧知道宋海波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拒绝，可那种温暖的体贴的好，对徐慧慧来说太珍贵了。更难得的是，当知道徐慧慧的家庭处境时，宋海波不仅没有终止对徐慧慧好，还更加倍地对她好。

徐慧慧动摇了。

不是没动过心，想要谈一场恋爱。可对徐慧慧来说，谈恋爱是一场奢侈的消耗，她背后还有妈和弟弟两座大山要背，负担太重了，这种情况下，谁又愿意真心实意来跟她谈一场恋爱呢？

即便有人愿意，徐慧慧也不愿意，没有结果的恋爱是一种浪费，浪费彼此的时间，也浪费自己的感情，她不想上赶着去让爱情捅一刀，那太疼了。

徐妈再唠叨宋海波配不上徐慧慧时，徐慧慧问她：“妈，你觉得咱家这种情况，我该配什么样的人呢？我还能配什么样的人呢！”

一句话问得徐妈哑口无言，又泪流满面。

答应嫁给宋海波，也并不完全只是因为他对她好，对她妈和弟弟好，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宋海波的妈妈，她的准婆婆。

跟宋海波确定了恋爱关系后，徐慧慧跟着宋海波回了老家。

宋爸宋妈见到徐慧慧很高兴，像接待贵宾一样接待了她。宋妈对徐慧慧嘘寒问暖，席间的饭菜更是全都按着徐慧慧的口味准备的，显见是早就询问好的，这让徐慧慧非常感动。

从小到大，在徐妈眼里，女儿是战士，她坚强又独立，强大又勇敢，徐慧慧从来没在妈妈那里得到过这样的关怀。

或许在别人看来，宋妈的这一番举动太过普通，任谁家儿子带了女朋友进门，做家长的也都要好好招待一番的，可谁都不是徐慧慧，没有办法体会那一刻她心里如海水一样涌上来的温暖。

徐慧慧不知道宋海波有没有告诉过家里她的家庭情况，在答应宋海波的求婚之前，她找了个机会，主动跟宋妈坦白了。闺蜜骂她是傻子，这种事怎么能上赶着去告诉婆婆呢？万一人家有什么想法，这婚事不就泡汤了吗？

徐慧慧并不这样想，虽然她的自身条件比宋海波强，可原生家庭所带给她的负担却也是巨大的，她不能光想自己，不顾别人，那跟骗人没什么区别。

宋妈听完徐慧慧的坦白，意料之中地愣了许久，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些实情。徐慧慧理解她做任何决定，毕竟如果换作自己，她也同样要为儿子考量一下的。

就在徐慧慧以为跟宋海波的事就到此为止时，宋妈却对徐慧慧说：“丫头，海波这孩子没什么大本事，但他确实是真心对你好，我们老俩身体都还不错，除了地里的收成外，还能打点零工，经济上不用你们操心，海燕也已经订了婚，这个家几乎没有什么负担留给你们。

你和海波两个人只管顾好你们那个小家就行。至于你妈妈和你弟弟，你也不用有那么大压力。老话说的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这么多人呢，总好过你一个人的。”

宋妈的话还没说完，徐慧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就算是自己的亲妈，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暖心的话给她，她听了太多要努力，要坚强的话，却很少听到有人跟她说，你不是一个人，不要担心。

徐慧慧定了心，答应了宋海波的求婚。婚后，徐慧慧跟同学朋友借了些钱，公婆又给了一部分，凑齐了首付，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两夫妻一间，徐妈和徐朝阳一间。

徐朝阳的工作并不稳定，徐妈做理货员的工资也不高，徐慧慧都让她自己存着，房贷和生活费便都压在了她和宋海波身上。

徐慧慧考上了研究生，原来的全职工作不能做了，她便做起了家教。她的口碑不错，接连有孩子家长互相推荐着找过来，她便兴了办辅导班的心思。

彼时，宋海波的工作也没什么起色，每个月的工资刚刚够付房子的月供，再加上徐慧慧也怀了孕，徐慧慧便让宋海波辞了工作，跟她一起办了辅导班。

辅导班刚办起来时，并不容易。没有钱租大房子，只能在小区里租民房，除了相熟的家长会循着口碑找过来外，鲜少有别的家长会认可他们这样的条件和资质。

没有生源，每个月除了付房租，水电之外，便剩不下多少钱了，去除要还的房贷，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为了增加生源，徐慧慧除了发动同学给做推荐外，还挺着大肚子跑去附近的几个中小学发宣传单。

劣质的胶版纸单页没有办法跟人家那些大型机构硬挺的铜版纸相比较，被孩子们横七竖八地丢落在学校门口，徐慧慧又只好艰难地将它们一张张捡起来，以免被学校保安发现，嫌她乱了学校门口的环境，再也不让她在那里发传单了。

孩子出生后，辅导班的规模渐渐稳定。

研究生毕业了，徐慧慧找了一份大学老师的全职工作。徐慧慧跟徐妈商量了一下，让她和徐朝阳辞了工作，一个帮忙带孩子，一个帮忙处理辅导班的事，徐慧慧来付工资。

一家人还要付工资这件事，徐慧慧并没有跟宋海波商量，宋海波也没说什么，这让徐妈对他刮目相看，她对徐慧慧说：“海波这人真不错，不自私，又听话又懂事。”

徐慧慧没有说话，事实上，除了付妈和弟弟工资以外，每个月她还拿出一部分钱来给了宋海波。

发现宋海波说谎的事，是在生下儿子后不久。婆婆一脸忧心忡忡地来看孙子，拉着徐慧慧的手，问了很多有关她身体状况的问题，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个布包，里面包了两万块钱。

“丫头，你生孩子做月子，妈也没尽什么力，这钱你拿着，好好补补身子。”婆婆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有困难怎么不跟妈说呢，什么事能比身体更重要呢。”

婆婆的话，把徐慧慧给说愣了，见她沉默，老太太又说：“海波都告诉我了，说你因为生产亏空了身子，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却为了辅导班的事不听医生的话导致前段时间住了院。唉，让我怎么说你好啊！”

徐慧慧完全惊住了。她哪有亏空身子，也没有住院啊，她身体好着呢！又一细想，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是宋海波在对老太太说谎。

婆婆走之后，徐慧慧问宋海波到底是怎回事。宋海波支支吾吾地讲明了缘由。

有段时间，徐慧慧因为忙顾不上辅导班的事，有的家长不满宋海波的教学而要求退款。

宋海波怕把事弄大了，影响辅导班里其他的学生，就把钱退给了人家，这样一来，下一个季度收学费时，就得少一万多块钱收入，他怕徐慧慧知道，就瞒着她跟家里要钱想补上这个窟窿，结果没想到，老太太一听说儿媳妇病了，直接从老家赶了过来，钱也直接交到了徐慧慧手里。

毕竟是事出有因，虽然是打着她的名义扯了慌，徐慧慧也还是原谅了他。

从那以后，徐慧慧便开始每个月都像发工资一样给宋海波一笔钱。她意识到，是自己疏忽了宋海波的感受，才让他因为钱而去撒谎。

就像弟弟徐朝阳，也曾因为没钱而偷了她的存折去挥霍一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啊，他是去赌博，还是背着她押了房子去借钱赌博，这让徐慧慧该怎么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