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燕，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闺蜜万坤的声音高昂，夹杂着浓厚的不解透过电波传过来。

“眼见着财务总监的位子就要到手了，你这个时候要休长假？”

万坤不等李燕开口，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的职场环境对于中年女人来说有多凶险，你还敢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休假！等你休假回来，黄花菜都凉的透透的了，有多少人打破头想要那个位置，你倒是好，拱手相让！”

“而且，”万坤顿了顿，“你婆婆那种情况，说不好听点，已经不可能会好了，你这长假指不定得休到猴年马月了，你这跟辞职有什么区别？”

“对啊，我是提辞职来着，可公司不同意，才给我办了休长假。”李燕终于逮着机会插上话，是她一贯的慢条斯理，温声细语。

这回换万坤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天，她才说道：“燕子，你可想明白了，你这决定可不是开玩笑的！”。

“嗯，我想明白了。”李燕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哟，这次怎么不担心会被你家贺翔落下了？人到中年回归家庭做全职太太，危险系数可是很高的！”万坤声音里带了笑意，是揶揄，也是担心。

跟李燕是十几年的闺蜜了，她什么性格，万坤心里明白。李燕虽然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其实是个有主见的，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肯定是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的，这样问，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担心啊，可是担心没用！再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李燕笑着说。

“虽然不赞成，但这事你办的地道！燕子，我佩服你。”万坤的声音又不自觉拔高，李燕笑着把手机拿离耳边，说：“你小点声。”

“燕子，不支持归不支持，可万一有啥事，你可别自己闷着，不愿意跟贺翔说，可记得找我，我到啥时候都撑着你。”万坤稳下声音说。

“知道了，坤坤，你最好了。”李燕瞬间被感动，眼圈红了。

“哈哈，知道就好。”万坤又恢复了爽朗，“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这还一大堆事呢，有空出来喝茶。”

“嗯，好。”李燕笑着挂掉电话。

一抬头，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

2

“妈，你好了没？今天天气好，咱们去公园看荷花。”李燕朝婆婆的房间轻声喊着。

李燕所说的重要的事，就是照顾生病的婆婆。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婆婆，她把工作辞了，辞工作之前，她先通知了丈夫贺翔。

“其实可以找保姆的，”贺翔有些意外，妻子这几年在工作上的努力，他是看得见的，如今她要为了生病的老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升迁机会，他都为她心疼。

“保姆不行。”李燕摇了摇头，说：“家里要来个外人，对妈来说，接受起来有点难。再说，她的病需要时时刻刻看着，再好的保姆也不会比家人更上心。”

“可是，你的工作……”贺翔还想说什么，李燕摆摆手打断了他，“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我学的可是财务管理，是手艺活儿，丢不了。”她笑着把泡好的茶递给贺翔，又说：“可是妈妈却等不了。”

贺翔看着笑得温柔的妻子，不禁动容，他放下茶杯，动情地握住李燕的手说：“燕子，你会很辛苦。”

“不会。”李燕摇头，“以前拼命工作，通宵加班也是常有的，跟那个时候比起来，每天悠闲地陪在妈妈身边，倒真像是休假了。童童已经上大学了，也不用我操心，我们娘俩每天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想想就很好。”

贺翔没有说话，他知道妻子这是在安慰自己。照顾一个生病的老人，哪里就像她说的那样轻松，更何况妈妈还得的是那种病，除了睡觉，几乎需要妻子时刻在身边照顾，怎么会不辛苦呢？

他心口被一股情绪堵住，闷闷地，纾解不开。李燕见他沉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温柔地说：“别担心，我能行的。”

事实上，尽管李燕做了十二分的准备，也还是会出状况。

“咦，我的那件月白色的短袖衬衫呢？”李燕走进婆婆房间的时候，婆婆正弯腰在衣柜里找着什么，边找边嘟囔。

“妈，怎么了？”李燕走过来问。

“我的衣服找不到了，没有衣服，我怎么去公园呢？”婆婆有些着急。

“妈，别着急，哪件衣服找不到了，我帮你。”李燕闻言，忙把婆婆从一堆衣服里扶出来，让她坐在床上。

婆婆皱着眉，抬头看着李燕，眼里都是委屈，说：“就是那件月白色的短袖，立领的，带盘扣的那件。一定是你爸放起来了，我找不到了。”

李燕一怔，又笑着安慰老太太，“妈，有我呢，我帮你找。”

在婆婆殷切地目光中，李燕将柜子里的所有衣服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婆婆说的那件月白色的短袖衬衫。

“你说你爸，一件衣服放那么仔细干什么？”婆婆坐在床边，一件又一件地翻找着看，边看边埋怨老伴儿。

李燕累得直不起腰，她扶着腰半靠在立柜边上，问婆婆：“妈，你说的这件衣服，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你不记得啦？那可是你爸送我的第一件衣服，”婆婆来了精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李燕，“你爸虽然是个体育老师，但眼光还真是不错，我穿着那件衣服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可高了，我们单位好几个同事都问我在哪里买的呢。”

“后来有一次，咱们一家三口去公园，我不小心把衣角挂破了，还是你爸帮我在破洞的地方绣了一朵梅花，可好看了。”婆婆越说越骄傲，“把我们同事都羡慕坏了呢。”

看着婆婆笑着说着，李燕嘴角的笑渐渐淡了。

婆婆现在经常分不清她和贺翔，随着时间的推移，婆婆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

“不行，我得问问你爸去，平时都是他收拾，他不在家，还真是不行。”婆婆说着，突然站起身，开始往外走，边走边说：“老贺，老贺！”

“妈，妈，”李燕赶紧揽住她，“您忘了啊，爸不是出差了吗？”

婆婆愣住，回头看李燕，“出差了？”

“是啊，都出差好些日子了。”李燕点头，“他不是被邀请去省篮球队做教练嘛，正封闭训练呢。”

婆婆半信半疑，轻皱着眉头说：“对，他去做教练了，还没回来吗？”

李燕摇头，然后将床头柜上的红色手机递给婆婆，“是啊，没回来呢，昨晚上你们不是还通电话了吗？”

“对对，”婆婆高兴起来，“你看我这记性！那我现在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把衣服放在哪儿了。”

“妈，爸白天要工作，咱不打扰他了，好吗？”李燕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婆婆说，“你那件衣服反正也破了，走，咱再买一件去。今天咱不去公园了，咱去逛街。”

带着婆婆去常去的那家成衣店里新买了一件衬衣后，李燕又带婆婆去喝了奶茶。

婆婆没有生病前，是卫生局的副局长，做事果敢，属于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类型。

她只喜欢喝水或者白酒，几乎不沾饮料，奶茶之类更是从来不喝。可自打生病后，一贯的那个女强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喜欢各种口味奶茶的小公主。

吃过午饭，李燕本打算带婆婆回家睡午觉，结果婆婆又想起来上午要去公园看荷花的事。

“我跟你爸谈恋爱那会儿，他总喜欢带我来这里看荷花。”婆婆坐在荷花池边的亭子里，边吹着风，边对李燕说，“其实我不愿意来。”婆婆像个小女孩一样撅着嘴，看着李燕说，“来这里看荷花的人太多了，每次都会碰见熟人，我不愿意碰见熟人。”

“为什么？”李燕笑着问。

“唉，还不是因为你爸年轻那会儿太帅了。”婆婆笑了，“我们上学那会儿，他可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我呢，长相平平，身材平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成绩不错，而且还是学生会主席，可谁会喜欢一个爱学习又爱管人的平凡女孩儿呢？

所以后来你爸追我的时候，不禁所有人大跌眼镜，就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但谁让我也喜欢他呢，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先谈了再说。”婆婆此时已经没有了平素的端方严肃，一派小女儿神态。

“那时候没有人祝福我们，谁见了我们都会撇撇嘴，在她们心里，你爸这个大帅哥算是被我拉下水了。”婆婆说着抿嘴直乐，“说实话，那时候我也没什么信心的，但也不想让自己遗憾，就想着好好享受恋爱时光，至于结果会怎样，随他去吧。”

李燕弯着眼睛看着婆婆，婆婆的脸上泛着红晕，一派神采奕奕。

“没想到，我们竟然能一直谈到结婚。”婆婆说，“毕业后，我进了卫生系统，你爸去了学校当了体育老师。

我们结婚后，我的事业发展得很快，你爸却安贫乐道，一直在体育老师的岗位上干了许多年。在那些熟人眼里，我和你爸的关系又颠倒了过来，一个是卫生系统的领导，一个是普通的中学老师，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有人开始说你爸是吃软饭的，也有人说我这个工作狂，肯定看不住老公，等着看我们俩的笑话。”婆婆顿了顿，笑容淡下来，“其实他们说的那些话，我表面上不介意，心里却是害怕的。别看当年谈恋爱时，我能那么洒脱，但婚姻不同。

我跟你爸之间，明面上看是我在上，他在下，其实我很依赖他，我担心他会因为那些流言而离开我。”

婆婆的目光落在那些荷花上，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李燕也不说话，静静地陪着她。

“你爸见我这么介意那些人的话，就主动辞去了老师的工作，申请去了省体队做了一名篮球教练。其实你爸这人根本不喜欢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他最喜欢的还是做老师，但为了我，他宁愿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这样一来，他成了省里有名的篮球教练，成了名人。在那些人眼里，他不再是吃软饭的，他也不得不变成工作狂，成天汗流浃背的训练，胡子拉碴的他，也不再是什么帅哥，我们终于成了最般配的夫妻。”

婆婆看着满池的荷花，神情落寞下来，“从那以后，我跟你爸就很少再来这里看荷花了。我没有时间，他更没有时间了。”

李燕嫁给贺翔之后，公公就经常被邀请去别的队里做指导，全国各地的跑，赶上比赛的时候，还要封闭训练，很久不能回家。

李燕经常看见婆婆抱着手机跟公公煲电话粥，有时说着说着还会掉眼泪，公公就在那边哄，直到把婆婆哄高兴为止。

“妈，您不是有手机吗，可以把荷花拍下来，发给爸啊。”李燕提醒婆婆。

“对啊，”婆婆回神，开心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快，给我拍张照，我要给你爸发过去。”

李燕笑眯眯地接过手机，看着婆婆不停地换着姿势，她很认真地把花和人都拍得漂漂亮亮的。

3

“妈睡了？”晚上九点多，贺翔走进卧室，李燕正斜倚在床头看书。

贺翔点点头，坐在床边，手放在李燕的小腿处，随手给她捏着放松。

“妈今天很开心，还给我看她给爸发的照片。”贺翔轻声说，“拍了那么久，你肯定很累了吧。”

“没有，”李燕笑着说，“拍个照片而已，能有多累。你别给我捏了，赶紧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临市出差，又要奔波一整天，早点休息吧。”

“燕子，对不住！”贺翔握住李燕的手，“作为儿子，却把照顾妈妈的事情甩给你，让你受苦了。”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呢。”李燕假装不高兴地说，“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受苦不受苦的话，你不是也要四处奔波，为这个家忙碌吗？咱们是夫妻，本就应该这样共担风雨啊。”

“总觉得娶了你，没让你享什么福气，净跟着受累了，心里过意不去。”贺翔把头放在李燕的膝盖上，叹了口气说：“这个家真的多亏了你了。”

李燕轻轻地环住贺翔的肩膀，“我不觉得累，真的，照顾妈妈，我觉得挺幸福的。”

李燕并没有说谎，这是她的心里话。同样的话，她对万坤也说过。

“这事如果换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觉得她在装圣母。”万坤说话很直接，“自己亲妈也不见得像你这样照顾的这么细致。”

李燕低着头，再抬头时，眼圈竟是红的，万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

李燕的亲妈两年前去世了，走得很急，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成了李燕心里藏得最深的痛。

“我就是把婆婆当亲妈来照顾呢。”李燕缓了缓情绪，轻声说道。

“刚结婚那会儿，我一直秉持婆媳就是婆媳，千万不要指望婆媳真的能变母女，所以一直跟婆婆保持着距离。”

李燕说，“刚有童童那会儿，我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忙得焦头烂额，你劝我把孩子交给孩子奶奶带，让我给贺翔施压去劝他妈早点办退休，我一直没去做，你还记得吗？”

万坤点头。

“我不能那么做。我婆婆也是职业女性，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活强压在别人身上。”李燕继续说，“我更怕婆媳之间一旦没有了距离感和界限感，日子就会过的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