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凤族。

巨大的梧桐树冠上有座竹屋，凤栖看着门外，有些感慨，“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外面几个年轻人的吵闹声惊起鸦雀一片，以凤亓、秦歌离、凤冉冉、傅白、红袖和不是很想参与的晏雪裳为中心，方圆五里没有敢上前的鸟类。

大家都离得远远的，蹲在树杈上不吭声，看着这几个仙、妖、人及个别杂交物种两两一组，拉开架势煞有其事地……踢键子。

毽子毛是现成的，凤亓看着自己手中的毽子，不甚满意，左右巡视一圈儿，看中了一只全身都是原谅色的鸟儿。

于是他热情招手，“小翠，你过来，哥哥借你一根羽毛使使呗！”

小翠鸟毫不留情翻脸，向后一撅，露出光秃秃的屁股，“全境这么多鸟儿，你们为啥可着我一只薅？”

凤亓：“……”

凤栖看了一会儿大型鸡飞狗跳现场，不得不出声提醒这几个闯祸精：“适可而止，不要为难它们了。”言罢着重点了点闯祸精头子，“凤亓，你外公不日便要来了，你想讨打么？”

凤亓立即回头朝他舅舅露出一个乖巧纯真的笑容，“放心吧舅舅，我看着他们呢，你们玩你们的，怎么了麻将不好玩吗？”

是的，凤亓小殿下来的时候十分讲究地没有空手，他惦念着长辈们不爱动弹，贴心地准备了麻将，称可以预防老年痴呆。

但是老年组没有给他这个尽孝心的机会。屋内，相柳、云浮、夕霄、衡阳围坐一桌，齐齐看着桌子中间摆放的一副崭新的麻将。

皆稳如磐石地没有动。

相柳等三个人的脸色加起来也不一定有衡阳仙君一个人臭。

侧面原因是：除却凤栖云浮两只美到不真实的凤凰，另一只凤凰夕霄这些年虽然把自己刻意往糙里整，但是因为是云浮的亲弟弟，相貌总也不会太差。而相柳大魔王凭实力颜值一次次拔高，现在已经差不多拔到了顶层，相比之下衡阳仙君拉低了整个屋里颜值的整体平均水平，因此他很不开心。

正面原因是：天知道他本来心心念念要和凤栖好好过个二人世界，忽然一堆人从天而降，然后他就被安排在这里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古董们一起打麻将。

都是神族也就算了，他身边坐着的这个浑身冒黑气的烟囱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一个辈分的人，你就不能稍微把神通收一收吗？舞舞咋咋的给谁看呢？

他从小就是被人捧惯了的祖宗，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克制和内敛，喜怒全形于色，基本凤栖说一句话他就要哼一声，说一句话他就要哼一声。

哼到最后，夕霄先看不下去了。他小时候虽然在天上待的时间不长，不像云浮跟包含衡阳在内的几位上神来往得多，但总算认识，因此毫不客气地道：“衡阳仙君，你是肺管子不好吗？怎么这几年没注意养生，身体就亏损到这个地步了？”

衡阳冷笑两声，“多谢关心，我再怎么不注意也没发展到你这么猥琐，想当初本君就劝过云浮，让他仔细确认确认，真的是没有把一只鹌鹑蛋误当成凤凰蛋抱回来养大么？”

“猥琐怎么了？”夕霄横眉冷对，“我再猥琐也没有某些人拐走凤凰那么不要脸。”

衡阳还没接茬，相柳不爱听了，一说话全屋呼呼进冷气，“说谁拐走呢？我这是光明正大的霸占。”

“……”

凤栖干咳了一声，面向窗外假装看风景，“那个……我出去走走。”

云浮举手，“我也。”

于是两只沉静寡言的凤凰一起跑了。

剩下屋里的三只互相干瞪眼。

2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给别人惊艳的——每个人见到云浮的时候都会这么想，此时再加上一个年轻的新晋凤王，导致的后果是：他们两位走出来就没别人什么事了，凤亓几个追鸟追到一半发现鸟都跑到两只凤凰身边围着转去了。

凤亓不由捂着眼，一边争取不被闪瞎，一遍怨起了自己爹妈，“不都说后浪推前浪吗？为什么我妈就没把我这后浪生得再好看点呢？”

秦歌离默默看他一眼，“你已经够浪了，真的。”

凤亓立即勾肩搭背笑嘻嘻，“要不说还是我们家小白白眼光好呢。”

“其实白泽的眼神是所有神兽中最差的。”云浮上神走过来，听闻此言，亲自开口指正。

凤亓：“……”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云浮愣了一愣，看向凤栖，“我说错了什么吗？”

凤栖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您说得对。”

云浮上神无辜地看着凤亓，后者面对这么纯净的眼神，生生把一口老血吞了下去，面带菜色竖起大拇指，“您说得对。”

千万年来未经世事的上神深受鼓励，又真挚地补了一刀，“所以我觉得秦姑娘之所以钟意你，一定是因为你正直勤恳，不油腔滑调……你没事吧？”

凤亓迎着温暖的春风，站得比边疆迎着寒风的战士还要伟岸。

秦歌离死命压抑住自己想狂笑的美好心情，主动替凤亓对云浮道：“您放心吧上神，他就是受您提点一时间有些激动，激动之余可能想反思一下人生。”

云浮欣慰地点点头，他看着秦歌离，道：“现在白泽一族数量一代少于一代了，从前可是很多的。”

秦歌离头一回听说自己族中的事，她前小半生一直以为自己是只狼狗，直到最近才慢慢接受自己是只白泽，至于对白泽这个种族的点点滴滴，还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听云浮主动提起，不由有些动容，“您能给我多讲讲族人的故事么？”

“好呀。”云浮点点头，神情有些怀念，“白泽一族生来好洁，良善，善变幻，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心中自有是非曲直公道……”

凤亓插嘴道：“小白白，怎么这些优点你一个都没有？你是后期变异了么？”

不意外遭到小白白一顿暴揍。

云浮继续道：“当时天地秩序还未有现在这般完善，那一代的天帝委派白泽王协助掌管天条的东阳仙君一同规定条例。我同夕霄还住在天上之时，白泽王就住在我们隔壁，她的名字叫夙茜（xi）……”

说到这里，云浮忽然想起了什么，纳闷道：“秦姑娘，你为何不自己回去看呢？”

秦歌离有点蒙，“如何……回去？”

“你不知道么，白泽的眼泪能透过去，只要拿捏好分寸，你几乎可以回到过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话音一落，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连将《仙史》烂熟于心的凤栖眼中都写满了好奇。

云浮比在场之人更惊讶，“这种常识问题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众人：“……”这算常识？

云浮：“……仙界这些年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震惊过后凤亓最先掏出了小本本，“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上神您还知道哪些看起来普通却可能对我们这些后辈来说贼有用的常识？来，您随便说。”

云浮：“……”

凤亓善解人意地道：“是不是知识面涵盖太广了您不知从何说起，来我给您举个例子，比如说斗战胜佛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那石头算他的爸爸还是他的妈妈呢？”

“……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去问他本人比较好？我们私下讨论别人的身世不太礼貌。”

“我问过了啊。”凤亓道，“他当场扭头就走，并且发誓再也不把他的筋斗云借给我玩了，你说都成佛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暴躁……”越说声音越小，说完了心虚地对着看过来的凤栖笑。

凤栖皱着眉头道：“原来是这样，怪道他怎么每次见了我脸色都不好看，阿亓你真是……”

凤亓赶紧转移话题，搂过还在慢慢消化“原来我全身都是宝”的秦歌离，对云浮道：“所以请上神指点，我决定带我们家小白白回去看看。”

3

云浮上神是个做事严谨负责的好上神，凤亓说“回去看看”，又没说要回到“什么时段”去看看，他就理所当然以为是自己刚才叙述的那个时间点。

这个问题使众人都从凤亓和秦歌离眼前不见了，两人的双脚仍站在凤族的土地上时，才反应过来。

凤亓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像个出来逛街晒太阳的大爷似的，背着手开始溜达起来，适应环境能力程度之高，令秦歌离叹为观止。

这可能也跟凤族环境千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有点关系，两人走了一阵，甚至都怀疑自己根本没穿越成功。

直到凤亓随手扒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看到在花丛里睡着的……

“七舅舅！”凤亓一眼认出那是谁，声音蓦然提高，又惊又喜。

蜷缩身体安静睡着的小凤凰许是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他这时候眼尾没有长成微翘的带着一点细长的模样，圆鼓鼓，蝶翅一般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

秦歌离当场被萌化了心肝，“啊啊啊啊，这也太可爱了吧，要不是他是你七舅舅，我好想抱抱他啊啊啊啊啊。”

小凤栖这时候看起来也只有人类孩子四五岁大小，蒙蒙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细声细气地道：“你们是谁呀？”

两个人同时一默，同时啊啊啊啊，被萌过去第二茬。

秦歌离开始撸袖子，“凤亓，偷孩子不犯法吧？”

凤亓摆手，刚要说话，忽然面前一阵风一样的红色身影刮过，将小凤栖飞快夺走，同时一把木头大砍刀指着两人，“来者何人，竟然打我弟弟的主意！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

凤亓看着面前的十一二岁的少女，惊诧地道：“阿娘？”

少女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下一瞬，凤亓爆发了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还真是我阿娘，就这表情跟我的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

秦歌离：“……”

她有些歉意地看着小凤迩，边拧凤亓胳膊边道：“那个……不好意思啊，他有病……”

小凤迩拎着小凤栖拔腿就往屋里跑，“阿爹，有两个白痴上门来欺负我们啦——”

凤亓和秦歌离：“……”

老凤王的影子从屋里闪出来，凤亓一拉秦歌离，“快跑，我外公可不好对付，而且我们的来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秦歌离点点头。

凤亓接着道：“怪不得我妈曾经跟我说，她小时候有个神经病带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姑娘跑到家里来喊她娘，我还不信，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秦歌离毛都要炸起来了，“你确定魔尊陛下说的是‘呆头呆脑’？”

“……你几时学聪明了小白白？”

说完赶紧在她要开始打人之前抢着道：“走吧，我们快上天，看看你们白泽的老祖宗长什么样。”

4

守南天门的几个天兵死活不让进，“一个白泽领着一个带着魔气与神气的混血蓝毛，你们想进去干啥？”

混血蓝毛哼哼了两声，“我们进去探个亲不行啊？”

天兵：“探哪个亲？”

凤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再过个几千几万年，这天上你能数过来的大神都是我亲戚。”

天兵果然不信，警惕地将他俩团团围住，“这年头什么人都能来冒充大神亲戚，照你这么说，那我身姿这么魁梧，有可能还是昆仑那位山圣的子孙？”

“不可能，我和你秦妈妈不会有你这么丑的儿子的，是吧小白白？”

秦歌离尽量离他远远的，“关我什么事？”

凤亓朝小兵摊手，“看你秦妈妈多么嫌弃你。”

“……”小兵果断抄起了他的长戟。

正僵持不下，忽然由远而近一道紫极祥光。

祥光中出现一张不久之前两人才见过的脸。

小兵忙上前行礼，“云浮上神。”

凤亓和秦歌离对视一眼，动作整齐划一，奔过去分别抱住了年轻的云浮上神一只大腿，“亲人啊，新人求带！”

云浮：“……？”

5

事实证明长得美的人心地也善良，云浮将二人带进了天宫，路过衡阳府，刚要嘱咐一句不要乱跑，就见凤亓二五八万地敲开了衡阳祖宗的大门。

他小时候跟着凤栖进出这里无数回，比带路的小童子还要轻车熟路，只是不巧衡阳仙君不在家，于是凤亓小殿下给他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匿名威胁信，中心思想是：请你离凤族下一任王远一点。

一出门，迎面撞上了冰山美男东阳仙君，凤亓出于惯性，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十六姨夫！”

东阳：“……”他抄着手斜视云浮，高冷地道，“你这是又往家里捡了个什么玩意儿？”

云浮：“……”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果然一走近云浮的府邸，就见一只魔族手捧鲜花等在门口。

云浮的神情立时变得有些无可奈何，给两人指了指路，“夙茜的府邸就在那里，你二人既然说是受了千万年以后的我指点回到这里，不知道那时的我提醒过你们没有，白泽泪虽然可以回溯时光，短时间内却不能过度使用，切记。”

秦歌离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看看此时长相只是普通好看的相柳，再看看云浮，踌躇道：“前辈，你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会沉睡那么长时间么？”

云浮看着她，笑了，“不想，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倘若我提前知道却无力改变，岂不是多此一举？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只需要等着它来便是了，但还是谢谢你。”

“……好吧。”

望着云浮相柳相偕远去的背影，凤亓搂住有些难过的秦歌离，“我知道你是好心，想阻止悲剧发生，但是上神说得对，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不然他如何会放心我们胡乱闯进来，况且世间又不止你一只白泽。若是人人都能改变历史，六界早就乱套了。”

秦歌离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抬头的瞬间，看见对面走过来的年轻姑娘，愣住了。

就连凤亓都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与此同时，凤族，梧桐树下两只光芒四射的凤凰对坐饮茶，等水开的间隙云浮回想了一下，“我初次见到秦姑娘，就觉得她同一个人长得很像，但是当时觉得应该不能那么巧，因此就没有提醒她。”

6

无巧不成书，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些巧合，比方说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跟你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你恍惚产生了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秦歌离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而她对面的姑娘，连脸上惊讶的表情都跟她的一模一样。

最迷幻的是凤亓，猝不及防多了一个女朋友，他有点不能接受。

两个姑娘同时开口：“你……”

秦歌离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当她的目光停驻在姑娘胸前一串项链上时，那种感觉更明显了。

她对面的姑娘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吗？”

秦歌离：“……”

姑娘很开心，亲热地拉着秦歌离的手，“我叫夙茜，我听云浮府中的仙使说有两个人要见我，就是你们二位吧？跟我来。”

她高高兴兴拉着两人进了家门，忙忙呼呼叫人端茶倒水拿点心，趁着她忙，凤亓在这边也掰完了手指头，“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既然跟这位女神长得这么像，为什么方才在南天门那几个天兵天将没把你认成她，白叫小爷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机会，难道是因为你跟她的气场不同？另一个，你俩这样，没有点血缘关系我都不能信，我算过了，按照辈分她应该是你太姥姥。姥姥我也能接受，再往上一辈就不行了，我不想找个比我辈分大的女朋友，你别告诉我她是你妈。”

秦歌离茫然地望着夙茜忙碌的背影，道：“我怎么觉得……我就是她呢？”

“什么？！”

秦歌离道：“我对我师父捡到我之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包括我是谁，我是从哪里来的，连‘秦歌离’这个名字都是他给我起的。还有……”

她从胸前装《笑忘书》的荷包里拉出一条项链，细长的银色链子，顶端坠着一根羽毛形状的饰物，跟夙茜脖子上那条丝毫不差。

“这条项链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跟着我了。”

凤亓无语半天，道：“有没有可能这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妈妈留给自己女儿，很正常。”

“我觉得不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不是，”秦歌离低头盯着手中的项链，“我觉得它更像是一种信物，比如玉玺之类的，只有一族之长才能拥有。”

“……”凤亓捂头，“所以说，我女朋友不仅是白泽一族的王，还是我祖宗级别的女神？”

“……”秦歌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半天大力拍着他肩膀，痛心疾首，“对不起，我也不想吃嫩草。”

“……”

凤亓起立，“我们去找夕霄师父，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歌离有些为难，“我师父现在还是个护兄狂魔无知少年，他哪会知道？”

“笨。”凤亓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我们可以跳过这段时间，直接去你师父捡到你那个当口去嘛。”

“哦哦，也对。”

话是这么说，但是秦歌离酝酿了半天，“我哭不出来。”

凤亓默默掏出一颗洋葱递给她。

“……”

也许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太过于使人震惊，这两人都忘了云浮那句白泽泪不能频繁使用的嘱咐。

一阵迷雾过去，凤亓发现自己仍站在仙气缭绕的天宫，而不是秦歌离说的夕霄捡她的那个街头，秦歌离却不见了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这时候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看清来人，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眉头骤然蹙起。

夙茜惊喜地看着她，“小兄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你俩当年怎么说走就走了，连口茶都没喝？”她四处望望，“我那位妹妹呢，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也不知道，”凤亓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看着她胸前挂着的羽毛状项链，“你先告诉我，你这条项链是……”

“你说这个吗？”夙茜低头看了看，“这是我族王位的象征。”

“……”凤亓抬头望天，陷入了迷之沉默，没人看得出来他思考了些什么，反正等他恢复如常的第一时间双手就箍住了夙茜女神的肩膀，脸上神情之严肃，吓得夙茜以为他要跟自己求婚，“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不要紧，反正我也接受不了，但是我必须要说，因为这可能关系到我们俩以后的终身幸福。”

夙茜满脸问号地看着他。

7

一个时辰以后，天宫宏伟的台阶，夙茜好不容易把凤亓说的那一长串话消化了下去，脸上仍留有震惊，“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千万年以后的意中人？”

凤亓沉痛地点点头。

“啊，以前有人跟我说我们白泽眼神不好使我还不信。”夙茜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现在我信了，我喜欢上你，一定是因为你正直勤恳，不油腔滑调吧？”

“……”凤亓选择大度地原谅她，毕竟这个时候的小白白对面住着东阳隔壁住着云浮，按照这个颜值排行，他身为后来居上的第三名在这里吃亏很正常。

夙茜小声道：“不瞒你说我其实一直对云浮有好感来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凤亓打断，“不，你没有，你不想。”

“这么说来，青阳岂不是我未来公公？”夙茜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那我下次去昆仑，还怎么好意思打他啊。”

“……”确认过眼神，果然是我的人，凤亓心想，“就这思维之跳跃，很随我了。”

他问：“你为什么要打我爸？”

“因为他每次见面都摆着一张冷漠脸，导致我很不爽。”

“……”也有一定道理。

夙茜又问：“你为什么会喜欢以后的我啊，排除掉我美貌和聪明这个事实，我身上还有什么特质吸引了你呢？”

“……”看着这张跟秦歌离相同的脸，凤亓道，“大概是因为后来的你比现在的你稍微要点脸吧。”

夙茜女神款款一笑，举起了秦歌离同款狼牙棒。

凤亓咽了咽口水，看看，他打不过秦歌离完全是有情可原的。

在女神的“关照”下，他选择中规中矩地回答问题，“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是因为我爹给我算了一卦，他说我将来的媳妇是只很有来历的白泽。然后我因为一时好奇，就下凡去寻她，在苍梧山后的一个温泉中，把小爷我的初吻都给她了。”

现在想来，他那不肯多说一个字废话的老爹，为什么要在白泽前面加上“很有来历”四个字，值得深究。

“这么刺激的吗？”夙茜兴奋道。

凤亓：“……但是你后来追着我打了好几条街。”

“继续继续。”女神完全不在意。

她欢快的神情映在凤亓眼中，令他不自觉也跟着一笑，“再后来我俩都长大了，你认了个师父，极不靠谱，我就不说是谁了，怕你等不及现在就冲过去打他。总之你为了找他，走进了我开的迦蓝度。”

熙熙攘攘的十方界街头。

“这位大叔，不好意思，您先把头安上……您知道迦蓝度怎么走吗？”

“这位大妈，请问迦蓝度怎么走？”

天命这个东西，凤亓向来不怎么信，他把自己裹成个白丸子，对准备睡午觉的晏雪裳意味深长地道：“我未来媳妇来了，我出去会会。假如她长得还没你好看，那我就不要了。”

“这位兄台……”

“这位姐姐……”

数次擦肩而过，凤亓朝不远处招招手，一只饿死鬼从墙里钻出来。

凤亓弯腰对他耳语几句，饿死鬼飞快地跑了。

“这位小弟弟你不要拉着我，我也没钱给你。”秦歌离无奈地看着拉着自己衣角不撒手的饿死鬼。

小鬼瘦得全身都成了一副骨架，只剩一个大脑袋费力地仰起看着她。

“……算了。”秦歌离犹豫了一下，“我教你挣钱吧，这样你以后就可以养活自己了，要不然总是这样突然跑出来揪人家衣服，很容易被揍的。”

于是街边很快就出现了感人一幕，一个姑娘拉着瘦弱的包裹着厚厚一层衣服看不出模样的幼弟，哭得肝肠寸断，“大爷大妈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站在人群里的凤亓：“……”

后来看看钱，觉得哭得差不多了，姑娘眼泪一收，没事人一样，拉着饿死鬼去街边买了一只鸡，一人一半，坐在人家店门口吃了起来。

一边吃秦歌离还一边教育小鬼，“记住我刚才哭的精髓了吗？下次你自己试试……你知道迦蓝度在哪里吗？……我自己去找好了。”她撕下一只鸡腿，将自己的半只鸡递给小鬼，摸摸他头，想了想，又从自己包袱里摸出半个馒头一并递过去，“我就这么多了，你自己好好的啊。”

小鬼捧着食物，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位老伯，请问迦蓝度怎么走？”

“哦，你说迦蓝度啊，好找……各位，这位姑娘要去迦蓝度，哪位顺道搭把手，送她一程？”

昏沉的傍晚，秦歌离没有看见那位“好心”的老伯递向众人的眼色，闪着一丝“吃的主动送上门来了”的精光。

周围被小饿死鬼引来的一众男鬼抢着上前，她还因为人家缺胳膊少腿而不忍心劳动人家，目光在众人中搜寻一圈，最终还是落到藏在群众中的凤亓身上，“不如就劳动这位仁兄吧。”

这就是所谓宿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凤亓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放出十方界主人的威压来，吓得众鬼不敢作声，他往前走了几步，朝她伸出手。

天宫中，时间是数万年以前，夙茜道：“所以你是被我的善良感动了吗？”

“不是，”凤亓没好气地道，“我是被你的演技和你的智商感动了。”

他看着她的脑门，看样子很想习惯性地上手弹一下，但是想起这是女神的脑门，暂时作罢，一脸嫌弃地道：“你这么笨的人，如果没有我罩着你，肯定被别人怎么卖掉了都不知道。”

他想起白泽这个种族跟麒麟有些相像，受伤了自动开启防御机制，变回幼兽和孩童慢慢养伤，他七舅舅就是这么被衡阳骗了的。

所以夕霄师父捡她的时候她是只“小狼狗”，他童年时候第一次见她，她也是个不大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凤亓十分质疑，他看着女神，“你不会是在天上散着散着步，一头栽下去，摔坏了脑袋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吧？”

“……”女神咬牙想，“我为什么会给自己找了个这么次的男朋友？”

凤亓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现在有点担心小秦，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女神，给我一滴你的眼泪吧。”

“……”夙茜后退一步，“你竟然还有这种爱好？你这个变态。“

凤亓：“……”

夙茜：“……”

凤亓：“不是……我怎么变态了，白泽的眼泪能够穿越时间这种常识，你不知道吗？”

夙茜：“不知道啊。”

“云浮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是个学霸，想当年我每次在课堂上睡醒，都能看见前排他挺直腰杆认真听课的背影。”

“……”凤亓算是服了，“好吧。我去找他老人家。”

夙茜给他一颗迎风泪，看见凤亓小心翼翼地装进了怀中，道：“云浮现在不在天上，早就搬回凤族了，带着他那个皮孩子弟弟。未来男友告诉你个秘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了夕霄就好想打他，但是欺负小孩子应该不对吧。”

未来男友艰难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情是很难说的，所谓一报还一报……忠于内心，该出手时就出手时，我看好你。”

夙茜点点头。

凤亓问：“此一别大概你我不会再见，临别之际有什么话想送给我吗？”

夙茜想了想，“你好好对我，不然我现在就去打你爸爸，祝我们幸福。”

“……”凤亓，“跟祖宗谈恋爱，老子压力好大……”

“女神。”凤亓叫住要远去的夙茜。

夙茜转身看着他。

他踌躇了一下，还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其实吧，我在迦蓝度第一次正式认识秦歌离时，就偷偷发过一回誓，要保护她一辈子，你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感觉就像是上辈子欠她的。”

夙茜微笑道：“大概这就是所谓宿命吧，你们俩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你也觉莫名亲切。所以我算了一下……”

迎着凤亓期待的目光，夙茜道：“我离喜欢上你还有好漫长的一段时间啊，我真的不能先试着追一下云浮吗？”

凤亓：“……”不知为何，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有些磨叽，总预感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临别之前又对夙茜嘱咐了一句：“保重。”

夙茜不明白，但还是肃重一点头，这一点倒是跟以后的秦歌离一个样。

8

凤亓马不停蹄赶往凤族，按照记忆摸到了山谷中，见到了正要出门的云浮。

云浮还对他有些印象，见了他微微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凤亓见他一身盛装手持金莲，不答反问：“上神这是要去往何处？”

云浮淡淡地道：“大雷音寺。”

他手上除了金莲，还有一封便笺，微阖的纸页上隐隐露出落款两个字：相柳。

凤亓脑子空白了一下，他终于知道自己心头那股不详的预感来自哪里了，拔腿就往外跑。

他出门的刹那想起秦歌离担忧的眼神，虽然知道这样多余，还是回头对云浮道：“上神您……最好不要去。”

“我要去的。”云浮看着他，眼中清明一片，虽然他卜算不出自己的命运，但是他透过跟眼前的年轻人仅有的两次接触，也猜出了一个大概。

“你才是不要去，因为对于这里，你是局外人，若是你回不去了，就会永远消失，明白我的意思么？”云浮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怜悯和慈悲，“结局既然已知，何必还要去犯险……我送你回去。”

“因为我跟上神一样傻，只要想到结局那端站着自己爱的人，就没办法袖手不管。过去也好，未来也罢，我认定了她，千千万万年也只认她一个，她有危险，我就不允许自己不去护。”凤亓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坚毅的神情取代了脸上一贯的嬉皮笑脸。

可能这是他一生中，最严肃的时候。

云浮道：“你可知道你若是死在了这里，这世上再没有你，而她还是她，她会忘了你，去过与你不相干的人生。即便这样你也要去么？”

“去。”一个字，铿锵有力。

“你跟我不一样，”云浮忧愁地瞅着他，“你可比我傻多了。”

“……”

云浮望着火速冲出门的年轻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因果循环，今日死，明日生，从来都是一环扣一环，你焉知你此去是对的呢？

但有时候，生死之外，就是这份未知之下的深情，才最难能可贵。

所以他没有阻止。

9

十三天上，狼籍中一只巨大的白泽兽浑身染血，遥遥与大魔王对峙。

须臾它化回人形，狼牙棒杵地，摇摇欲坠之际一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抱在怀中。

夙茜抬头，对上凤亓灿烂的大白牙，“男朋友来救你了。”

夙茜：“……”她一脚踢过去，“你不是走了吗？回来找的哪门子死？”

凤亓赶紧给她顺毛，“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以至于夙茜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你打得过相柳？”

“……打不过。”凤亓道，“要不我试着说服他？”

夙茜：“我单身了这么多年，你刚才从天而降的当下一刻，我还以为这是个浪漫的偶像剧。”

“那不然呢？”

“由于男主角过于废柴，偶像剧改成安全知识宣传片，警告后世小朋友们，鸡蛋碰石头这种自不量力的事情不要做。”

实际上男主角不止废柴，他还用自己向各位看官证明了一个道理——不仅反派会死于话多，正派要是话多了一样会被打死的。

直到没有感情的冷血魔头飞过来，夙茜挡在凤亓身前的一刹那，她还是想不通为这么一个人死了真的值得吗？

她与衡阳同为猛兽中的战斗兽，私下里曾经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倘若有一天你必须战死，你会为了谁而死？

她当时说过什么已经忘了，因为觉得无所谓，他们做上神的日日受人供奉，要的是宝相庄严，来去从容。

直到她跌坐在即便知道结局，看着她受苦，眼中仍满是痛楚的意中人怀中，胸口有个恐怖的血洞，远处还有个“除了云浮谁也别想让我开口说话”的大魔王。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使我们变得从容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爱。

一滴泪自女神脸上滑落，她苦笑了一下，“都已经被剧透过了你怎么还这么难过？”

凤亓哽咽着道：“因为我才明白过来，其实我要是不来，你可能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到头来还是斗不过命运，好悲催。”

夙茜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半天露出一个喜忧参半的表情，趁凤亓不注意握了一颗眼泪在手里，“所以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有种上辈子欠了我的感觉了吧，不以身相许简直说不过去。”

凤亓“嗯嗯”点头，“回去我就去跟夕霄师父提亲，八抬大轿娶你回家。”

“这是你说的。”夙茜一把把他推了出去，“我在未来等你。”

他最后见到的，是夙茜脸上安然的笑容。

10

凤亓回过神来，已经身处凤族。

阳光明媚，春暖花香，几位长辈终于忍不住拆开了那副麻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受到了来自衡阳和夕霄的合伙嘲笑，一个撼天动地的大魔头手气好差。

凤冉冉这次改跟鹦鹉辩论了，还非要拉着傅白红袖当听众，快把小雪愁死了。

而远处的花丛中，秦歌离正含笑看着他，眉目间有些东西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又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原原本本，还是那个秦歌离，也是夙茜。

她轻声道：“我比你早回来几天，你后来应该是遇到了之前的我吧，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跟我说你要娶我。”说到这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告诉你啊，本女神不是那么随便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都不能少。”

“父母换成外公外婆行不行？”凤亓笑眯眯往远处一指，“看，他们已经来了。”

说话间，老凤王的驾仪行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