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链

关于人有许多定义,其中一个说,人是会笑的动物。这个定义被二十世纪孜孜不倦的科学家动摇了,据他们的研究,另一些灵长类动物也有笑的表情。我则发现,猫也会笑。所以更可靠的说法可能是,人是唯一会“嘲笑”的动物。

处在“嘲笑链”底层的是“乡下人”。北京的小学生鲜衣怒马地下乡”。

高级人士一到西方,又马上处于不妙境地。不论在清朝,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出国考察的官员成为许多笑话的主角。在中国为文化先锋者,负笈西洋,第一件事就是发现自己还得重新奋斗,不仅仅是在经济和社会地位上,还在“格调”上。当然怀抱着“五千年文明”的中国人,不会缺少反击的法宝,自己人在一起时,少不得嘲笑“老外”的各种不聪明,但聚会一散,各自泄气,还得去研读“中产阶级入门”。受了这种鸟气,一个不可低估的补偿是,回国时,口气便可以完全不同了。

有一种稳固的嘲笑链是反向的,学者会说,那是对阶层感的一种调整。不过,嘲笑归嘲笑,脚下仍要赶紧。不能说人嘲笑什么,就都渴望什么,但不少时候确实如此。愿意不愿意冒做可笑人物的风险,与是否“成功”大有关系。

在《儒林外史》里,匡超人从乡下上杭州,遇见景兰江,请教“开的什么宝店”,为什么开店还要看书。景兰江劈头盖脸地说:“你道这书单是戴头巾做秀才的才看吗?我杭城多少名士都是不进八股的。”匡超人又是惭愧,又是景仰,连夜便看“诗法入门”。后来听一位潘三说“这一班人是有名的呆子”,“见识”自又长了一层。等到他中了举,待选内廷教习,再见到景兰江时,连茶楼也不愿去,非要到酒楼上,才说:

“不然!不然!我们在里面也和衙门一般,公座、朱墨、笔砚,摆得停当,我早上进去,升了公座,那学生送书上来,我只把那日子用朱笔一点,他就下去了,学生都是荫袭的三品以上的大人,出来就是督、抚、提、镇,都在我面前磕头。像这国子监的祭酒,是我的老师,他就是现任中堂的儿子,中堂是太老师。前日太老师有病,满朝问安的官都不见,单只请我进去,坐在床沿上,谈了一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