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落水

六月，梅子黄时雨，这一下就是小半个月。好不容易换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憋在屋里要发霉的人们都喜笑颜开的呼朋唤友，要结伴赏花，以种种名义活动起来。

镇国将军府里也不例外。花园里姹紫嫣红，百花盛放，衣香鬓影，香气袭人。凉亭里，一众大人们累了，坐下喝茶，就着水汽上的凉风，看池里的荷花。

一群小人儿们却坐不住，仍是信步往前。镇国将军夫人柳氏便含笑嘱咐一个上了年纪些的嬷嬷：“李妈妈，多叫些人跟着，别让孩子们太贪玩，失足滑进了水里。要吃什么，也叫她们净了手，找个避风的地方再吃，免得坏了肚子。”

李妈妈便中规中矩的行了礼，应声是，这才告罪，带了人出了凉亭，追了过去。

走的近了，便看见这一群十来个孩子正说说笑笑的热闹，细看时，却还是分成了一拨一拨的。当头个子最高的，是靖国公家的两位小公子，大一些的，是靖国公的长子沈青澜，月白色的衣袍，衬着那张与世绝伦的容颜，当真是人如冠玉，翩翩若仙。虽然才只有十一岁，却已经有了小大人的风范，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大家公子的气派。

跟在他身后的，是靖国公家的三子沈青瑄，不过略小了两岁，却也是翩翩佳公子一个。这会两兄弟正听着身旁一个小姑娘在说着什么。

小姑娘正指指点点，一脸得体温婉的笑意。李妈妈知道那是自家的二小姐楚亦可，年方九岁，生的自是花容月貌，性子温婉如水，是夫人柳氏所出，将军府里的嫡长女。

楚亦可的后边，跟着两个双胞胎姐妹，穿着同色同款的衣裙，手牵着手，含笑的听着。这是庶出的三小姐楚亦容和楚亦怜。样貌也是不差，行动间也落落大方，平素的规矩都没忘。

李妈妈不禁点了点头，视线再往后挪。这是一位小公子，衣饰上就略显朴素了些，与靖国公家的两位小公子不能比，不过勉强入目罢了。

他面色清冷，虽是四下里闲散的注目，却没有一点在意的神色。这是柳氏娘家的侄儿柳玉泽，跟着楚家嫡长子楚亦清一起读书的伴读。

这孩子样样都好，生的俊秀，为人聪敏，功课极好，只可惜家道中落，柳大人如今白占着外放的三品之职，却是有名无实，只得把柳玉泽寄养在楚家。

楚亦清离着柳玉泽最近，两人言谈不多，偶尔才说一句，也只见柳玉泽略微点头或是摇头。

再后面是两位与楚家相交甚密的程明珠姐妹和陈紫琪姐妹。

最后一个，却是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因为她只顾着低头走路。衣饰整洁光鲜，虽不多奢侈华丽，却也处处透着精致。

她也算不上坏了规矩，只是看在李妈妈眼里，仍然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这孩子，人前人后，总是这样一副小家子气，不说和二小姐楚亦可比，就是同样身为庶女的四小姐五小姐，她也总显得差了那么一截。

这便是楚家的六小姐楚亦凡。

不是楚亦凡故意要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实在是她没什么可高兴的。做为一个婴儿穿的成年人，压抑了许久，好不容易长到七岁的年纪，不必再费心掩饰，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她，却因为柳氏的一句话，要陪着这一群小姑娘小伙子们在一起玩，她实在兴致缺缺。

虽说才下过雨，可是天还是有些闷，大太阳头上明晃晃的照着，她早就又热又累又乏了。只想找个地凉快凉快，再喝点茶，吹吹风，吃两块糕点。

她其实真心不愿意出来应酬。可是楚夫人柳氏一向行事无可挑剔，从来不叫人觉得她慢怠这些庶子庶女，因此一视同仁，就把她从绣房里拉出来了。

楚亦凡其实宁可坐在自己的绣房里绣那些无聊的针线。她和他们没有话题可谈，总不能装小萝莉，用娇憨的语调，用让她自己都胆寒的语调，懂也装不懂吧？

况且她也自知身份低微，不管柳氏怎么粉饰太平，尽量一碗水端平，可是对于这些公侯之家的公子小姐们，与生俱来的眼高于顶，很难真正做到公平，放下身段和她一个小庶女交往的。

她落了后，所有人都忽略她，不代表她就可以安全无虞了，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步履匆匆的往前，不经意的就撞了楚亦凡一下。

楚亦凡正低头走路，离的水边又近，这一撞之下，自己的重心没能控制住，人就朝着水里摔了下去。

楚亦凡心中暗叹。行了，这回保管不热了，洗个凉水澡，那得多凉快。

耳边风响，眼瞅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近，她索性闭上了眼。耳边有无数声尖叫此起彼伏，除了女子特有的尖利，还有男子的低沉。

叫的最响的是楚亦凡身边的丫头丹若。

她一眼没照着，自家小姐就掉进水里了，一时吓的扒着河边的水草，尖叫道：“姑娘——六姑娘——来人啊，救命啊，六姑娘掉到水里了。”

李妈妈早就带人过来了，一把揪着丹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把她往旁边一扔，厉声喝道：“闭嘴。”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时失足。现下这么多公子小姐呢，都是贵客，惊动了哪个都不成。

丹若嗓子一哽，抽咽被憋在喉咙里，小脸都憋红了。

李妈妈吩咐人找长竹竿，又问谁会水，指挥着救人，这边却拦着齐齐往这边看热闹的众位公子、小姐，陪笑道：“不过是六姑娘一时脚滑，没什么大碍，各位哥儿和姐儿也都仔细着，还是都到前边的……”她一抬头，想找个能让大家伙歇脚的地方，免得都聚在这里，一则五小姐待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难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二来一个照看不到，不定谁又掉下去了，她可担待不起。

楚亦清便担负起了小主人的职责，一边招呼着沈家两位公子，一边拦着自己的姐姐楚亦可，道：“李妈妈，前边就是书院，我带他们去那里坐坐。”

李妈妈道：“哥儿说的是，你们先去，老奴随后就到。”

楚亦可拍拍胸口，道：“吓死人了，这水可够深的……也不知道六妹妹能不能……”说着妙目微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旁人犹可，沈青澜朝着水面上望了一望，转过头来安慰楚亦可道：“你不必心急，横竖这么多人呢，不会叫你妹妹有事的。”

楚亦可抬眼瞟了一眼沈青澜，微微点了点头。

楚亦清轻描淡写的道：“李妈妈自会把她救上来，三妹，你带着几位姑娘往这边走，仔细脚别滑了。”

楚亦可也就转过身来，跟程家、陈家几位姑娘站到了一起。

楚家双胞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生怕对方一不小心也会被推进河里。楚四姑娘楚亦容四下打量，见刚才那端着盘子撞人的丫头已经不见了。

双胞胎最有默契，楚五姑娘楚亦怜悄声道：“四姐姐，你可是在找雅儿吗？”

楚亦容忽然睁大了眼睛，颇为严厉的问：“你可看准了是谁？”

楚亦怜见双生姐姐忽然变色，吓的心头一颤，却不敢撒谎，道：“嗯，她往咱们房里送过几回樱桃，我最是记得她，她的眉心有颗黑痔的。”

楚亦容便攥紧了她的手，轻声道：“人多，你看错了也是有的，别人要是问起……”

楚亦怜很快的答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两姐妹心下明白，这雅儿不定是谁指使的呢。眼错不见就没了人影，不是心里有鬼才怪。若她是个心里有谱的，怎么也该痛哭流涕的在这认错，等着把小六儿救上来再说。

楚亦容再回头想要看看楚亦凡被救起来了没有，就见柳玉泽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索性她和妹妹说话并没说什么。

因此楚亦容掩饰掉心跳，慌忙朝柳玉泽讪讪的客气的笑笑，拉着楚亦怜走了。

柳玉泽长眼微眯，回头看了一眼。河里的水花已经销声匿迹，只有几个妈妈拿着长竹竿在岸边小心翼翼的拨着。

却不曾看见六小姐楚亦凡。

就这么沉吟的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回头叫他了。

柳玉泽也就紧跟上人群。楚亦清很有大家风范的揽住他，道：“你怎么落到后头了？倒吓了我一跳，只当你也失足落水了。”

柳玉泽与他最是亲厚，听闻这话也不恼，只是淡淡的白了他一眼：“不过是一时绊住脚了，看了会风景。”

沈青瑄凑过来道：“什么风景这么好看？这里又不是洛水，敢是看见落shen了？”

柳玉泽最是喜怒不形于色，但终究没能脱得孩子心性，听这话忍不住扑嗤一笑。沈青澜却早就揪着沈青瑄的后衣领子，轻斥道：“再胡说……做人需得厚道，岂能如此刻薄。”人家姑娘落水，生死未卜，怎么能如此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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