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戏中戏(下)

“陈铎,有人找你。”

“谁呀?”陈铎正在给一个出车祸的男人修补剐蹭掉的半个耳朵,被打扰到的他,不耐烦地问道。

“不知道,是一个老太太。”同事回答道。

走到院子里,陈铎看到许阿姨正望着自己。

“小铎,我来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的。”许阿姨欲言又止,似乎有一些很难说出口的话。

“许阿姨,您尽管说吧,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忙。”陈铎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可能和王叔叔有关系。

“老王的遗体,我想请你帮忙。”许阿姨的请求让陈铎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叔叔——的遗体——”陈铎不明所以。

“老王的追悼会是明天,我们两个人的亲友不多,但我还是想老王那天能风风光光的,你也见过的,老王把自己折腾的那个样子——”许阿姨恳切地望着陈铎。

“许阿姨,您放心吧,您就是不交代我,王叔叔的遗容,我也会上心的,这是我的职责啊。”陈铎安慰许阿姨,但他发现许阿姨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一直踟蹰着不肯说走,也不说其他的话。

“许阿姨,您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没关系,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的。”陈铎的话让许阿姨有些动容。

许阿姨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陈铎,“小铎,这是老王的日记本,你看了之后就全都明白了,我只是想帮老王实现心愿。”

陈铎接过本子,那个本子看起来很旧,边角都破损了,翻开日记的第一页,绝望的潦草字迹:“没人能宽恕我,包括我自己。”

整整一个下午,陈铎看完了整本日记,他知道了王叔叔为什么要自杀,也明白了许阿姨为什么有些话是那么的难说出口。

人活着,真的是很难啊。

夜里,冰冷的工作间,陈铎带着许阿姨站到了放着王叔叔遗体的冰柜前,陈铎拉开冰柜,王叔叔的面容冰冷,冒着寒气出现在许阿姨面前。

“我开始了。”陈铎拿出工具。

许阿姨点点头,默默站在陈铎身边,她看着陈铎给王叔叔粘上睫毛,画上腮红,抹上口红,最后两个人给王叔叔换了一套淡紫色的连衣裙,看着已经完全辨不清性别的王叔叔,许阿姨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好,他终于做回了他自己。”

“不知道王叔叔喜不喜欢这个妆。”陈铎不禁有些忐忑。

“我想他一定喜欢,看起来很不错呢。”许阿姨俯身凑近王叔叔的面庞,手指慢慢摩挲过王叔叔的脸庞。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趁他睡着了,我就常常这样看着他的脸,那时候我想,这个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啊,和这么好看的男人生的孩子,一定很漂亮。我特别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但是他并不想,他总是不愿意碰我,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偷偷跟踪他,跟他吵,可是当我有一天早下班回到家里时,我终于发现了,原来不是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是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女人,我看到他站在衣柜的镜子面前,穿着我的裙子,踩着我的鞋子,带着我的发卡,我真的傻了,觉得世界都塌了。老王也发现了我,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他说:‘你到底还是发现了。’”

许阿姨娓娓道来,这些话她一定从未有机会和别人说起过,能和谁说呢?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异性癖,喜欢做女人,在那个年代,王叔叔一定会淹死在别人的吐沫星子下,就算是现在的这个社会,大家也不会接受一个这样的人存在,许阿姨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舍不得枕边这个从不碰自己的男人遭受非议,舍不得这个男人离自己而去,她选择了默默隐忍下来,当一切都是正常的过日子。

真相被揭开,却还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许阿姨和王叔叔在人前的笑脸背后,一定有着数不清的眼泪,许阿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大约就明白了自己在与王叔叔的这段婚姻中,彻底没有了希望。

在王叔叔的日记本中,陈铎能看得出来这几十年,他过得挣扎又辛苦,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上班,下岗,开早点铺,他有一个贤惠能干的妻子,有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他的内心一刻也没有开心过,因为他真正想要的,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但他却每天不得不做出一副知足常乐,开心愉悦的样子,他努力让自己正常,再正常一些。

“王叔叔对您一直是愧疚的,他觉得是他耽误了您一生。”陈铎将日记本放到许阿姨手中。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这几十年,我们不止一次地谈过,他想离婚,是我不离,我离不开他,哪怕他不爱我。”许阿姨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王叔叔的脸庞,甚至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后来,我给他想了个办法,我说不如去唱戏吧,去戏曲的世界里做女人,他真的试了,有一个剧场看上了他,一有活动就会通知他,我偷偷去剧场看过他排练,他唱虞姬,我听不懂他唱的什么,可是我能看得出来,他在戏台上,比任何时候都自在,都开心。可是,戏不能一直唱,那个剧场后来倒闭了,他又去其他几个剧场试了试,可是人家嫌他年纪大了,就算他不要工资,人家也不愿意要他。我就动员我们的邻居,成立了一个戏剧社,大家没事的时候就一起唱唱戏,他还扮女的。我还动员大家排练话剧,我建议老王反串女主角,大家都认为是演戏,都没有反对,老王每次演的时候,都特别高兴,我也特别高兴,只要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陈铎静静听着许阿姨的话,他想起小时候,他和李小歆去早餐铺吃饭,大多数时候,总是许阿姨一个人在忙,王叔叔有时候要帮忙,许阿姨会把他推开:“你去唱戏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长大了,陈铎和李小歆每次看到许阿姨把王叔叔推出早餐铺,看到王叔叔在门口张望了又张望才离开。陈铎感慨:“感情真好啊,我老婆以后要是也这样对我,那让我干什么都行啊。”

李小歆则是一脸羡慕:“王叔叔每次出门都舍不得许阿姨,都要看好几眼才走,好甜蜜啊。”

现在看来,哪里是甜蜜的爱情,分明一个是舍身,一个是内疚。

“许阿姨,天快亮了——”陈铎提醒道。

“再等等,再等等,我再看看他。”

“要不,我给你们拍个照吧,以后您可以拿出来看一看。”陈铎举起手机。

许阿姨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万一被别人看到,会怎么说他呢,老王一辈子好人缘,好口碑,不能因为我毁了。”

天亮之前,一切回归原样。将许阿姨送回家后,陈铎看到客厅的地板上放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女装。

“都是他喜欢的,他说是买给我的,但你看,这样大的尺码,我怎么穿呢,都是他合身的。”许阿姨拎起一间外套,枚红色的西装,精致又艳丽。

“你不知道吧,上个月,有一天夜里,我忽然醒来,发现老王不在床上,我出去找他,看到他带着假发,穿着裙子在胡同里溜达,我吓坏了,疯了一样把他拽回家里,我怪他穿着裙子出去,我说万一被邻居看到怎么办?万一被邻居认出来怎么办?老王说他想穿女装走出家门想了好多年了,他不想一直在家里穿裙子,他想出去,像个女人一样走在日光下。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骂他脑子是不是有病,我说我知道你不正常也就算了,你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正常吗?老王当时听了我的话,没有说话,他脱了裙子,一句话也没说就躺下睡觉了。第二天起床,我们谁也没有提这件事情,老王也没有和我生气,我以为这不过是件小事,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许阿姨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都是我害了老王,我陪了他一辈子,其实是困了他一辈子,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以为我是爱他的,可是那天我买菜回来,看到满身是血的老王躺在地上,我就知道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我抱起老王,叫他的名字,老王看着我说:‘等我死了,把我买的那些衣服烧给我吧,到地下,不会有人笑我不正常了。’是因为我说老王不正常,才让老王受了刺激,他才自杀的,就是这样的,都怪我,我口没遮拦,我把刀子戳到了老王的心口上。”

“许阿姨,这不能怪你,你也是担心王叔叔。”陈铎不知该如何安慰,从他看到日记的内容到现在,还不能消化掉他所知道的这些事情,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小看他长大的王叔叔心中竟然会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老王这一辈子都想做女人,他本来就觉得对不住我,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也是不愿意的,可是我那时候就是看上他了,非要嫁给他,我记得结婚前,他问我一句:‘要是我不是你见到的这么好,你会恨我吗?’当时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也不在乎他问的这句话,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时候也是为了我好,他知道自己给不了我正常的生活,但他又没办法对我明说,只好这样告诉我,是我太蠢了,我不懂。”

“许阿姨——”看到原本平静的许阿姨又激动起来,陈铎忙安抚。

“如果我早一点和他离婚,也许他自由自在的,能生活的更好,可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我还自以为是爱他,是为了他好,我以为我能接受他穿女装就是对他好,我没想到我对他的这种好,会让他有那么大的压力,有一次,他晚上喝醉了,哭着对我说:‘我只要一看到你,就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你知道我的秘密,你虽然不揭穿我,但是你的包容比责骂,更让我痛苦。’是我让他过得那么苦,他的苦竟然都是我给的。”许阿姨擦擦眼泪,沉溺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我们总认为自己是在爱人,可是却不知道我们的爱有的时候比不爱更让我们爱的人难过。

“今天真的是太谢谢你了,小铎,我替老王谢谢你,他一生的愿望,你帮他圆了,他地下有知,一定也会感激你的。只是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就是——”许阿姨话还没说完,陈铎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知道的,这件事情,就只有你知道,我知道。”

“好,好。”许阿姨泪目点头。

几日后,李小歆去殡仪馆找陈铎,“许阿姨搬走了,你知道吗?”

“嗯。”陈铎整理工具箱里的用具。

“许阿姨真的挺可怜的,王叔叔走了,也没孩子,听说和家里亲戚也没什么联系,不知道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唉。”陈铎摆弄盒子里的粉底,他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样一张男性的脸,如果打扮成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呢?想一想,无数个夜里,王叔叔一定是在镜子前这样细细地端详自己,想象自己是一个女人的样子,那个时候的王叔叔,内心是幸福,还是悲伤呢?

“其实我真的想不明白,王叔叔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激烈的方式自杀,你知道他在自己身上割了多少刀吗?他就好像想要自己给雕刻出一个形状来似的,哎,你知道他怎么切自己的……”李小歆打算对陈铎细细道来。

“stop,别再提了。”陈铎断然截断李小歆的话,凭着李小歆的细致描述,他觉得自己本来已经快要忘记的那天看到的惨状,又会重新浮现眼前。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李小歆好奇的看着陈铎,“不过,你这是在干吗?我进来这么大一会儿了,你不是摸粉底,就是拿眉笔,干吗呀你,要给自己化妆啊?”

“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女人,你能接受吗?”

“啊?变成一个女人?我一直把你当女人啊。”

“滚。”陈铎对着镜子,作势要给自己擦口红。

“咦,真变态。”李小歆做鬼脸嫌弃,但又忍不住技术指导,“不是这么擦的,要这样擦,才能擦得好看。”

“变态。”陈铎扔掉口红。

“没你变态。”

“你更变态。”

“……”

两个人吵来吵去,最后以李小歆追着陈铎跑出去告终。

陈铎在网上查了有关异性癖的资料,他也看到了许多人对此并没有那么的排斥,他不由得想,如果王叔叔能早一点勇敢地做自己,那也许就不会有最终的这个结果了。对于事情的真相,陈铎如他保证过的一样,守口如瓶,即便是对李小歆,他也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倒是李小歆,一直对王叔叔的死因耿耿于怀,在一次看电影的时候,李小歆忽然醍醐灌顶,揪着陈铎的领子惊呼:“我终于想明白了。”

“你疯了?”陈铎被李小歆晃得快断气了。

李小歆双手在胸前比划,“我明白了王叔叔为什么要那样自杀了,我明白了,你还记得王叔叔将他身体上的肉切下来两块放在胸前吗?”

“我不记得——”陈铎虚弱的捂住耳朵。

“王叔叔是在给自己塑形,塑形,他要改变自己,他要做一个全新的自己。”李小歆条条有理的分析,“我当时做完检查就发现,王叔叔虽然自残地给了自己许多刀,但都不是胡乱割的,总像是有什么条理,但当时许阿姨一个字也不说,我想她一定是被吓坏了,也不奇怪,你这样的人都被吓成那样,许阿姨就不用说了,所以我们确定了自杀这个结论之后,对于王叔叔的自杀手法也就没有深究了,可是我就是搞不懂,王叔叔忍受那么大的痛苦,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

“啊?”陈铎一脸懵懂。

“他把自己塑造了一个女性的身体。”李小歆一语定结论,目光坚定地看着陈铎。

“怎么——怎么看出来的?”陈铎没想到李小歆能够分析到这一步,不禁想要多问几句。

“女性特征和男性特征的区别是什么?”李小歆在身体的重要部位比划了几下,“王叔叔就是按照女性的身材特征来雕刻自己的,他想让自己有一个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还有——”李小歆盯着陈铎的下半身,久久没说话。

“你是说,王叔叔他——”陈铎被看得不自然的捂住了裆部,“没有啊,我给王叔叔整理的遗容,我怎么没发现——”

“想什么呢?”李小歆狠狠推了陈铎脑袋一把,“我是说,王叔叔为什么会想要在死前这样做呢?”

“怎么做?”

“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啊。”李小歆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她就是摸不到真相在哪。

“我怎么知道,这得问王叔叔自己啊。”陈铎清清嗓子。

“许阿姨给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后来再也没打过,我也没问。”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小歆学着她爸办案那一套,怒目圆睁,想以气场震慑嫌疑犯。

陈铎不吃这一套:“我能有什么事瞒你,我内裤几条,袜子几双,你都是清楚的。”

“那倒也是。你智商没那么高,能瞒过我。”李小歆自言自语。

虽然受到了折辱,但陈铎不领这个激将法,低头玩着手机。

李小歆虽然一直在纠结王叔叔的自杀手法,但她的想象力并不够大,始终也没有想到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陈铎去陵园看过一次王叔叔,“王叔叔,在那边过得好吗?是不是能开心的做真实的自己了?其实许阿姨有错,您就没有错吗?您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让她后半生怎么办呢?她的爱对您来说,真的就这么不可承受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呢?因为您的懦弱,让一个女人承担这么大的悲剧,您真的能在那边安心吗?您知道吗?许阿姨始终在为您考虑,她求我为您化妆,她怕您的事情被别人知道,连您的一张照片都不留,她搬走了,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去了,那间院子,你们住了几十年了,她把您几十年的秘密,都锁进了那间空荡荡的院子里。”

墓碑上的照片里,王叔叔笑得温和,春风化雨的温柔眼神,难怪许阿姨当年一头扎进去了。两个人在外人看来,一直是恩爱的一对夫妻,他们没有孩子,邻居们都说是因为许阿姨不能生育,但王叔叔不离不弃,陈铎小时候,常听到邻居家的母亲教育女儿,“看到没,将来找老公就找王叔叔这样的,又痴情,又能干。”

现在回头想想,不禁觉得滑稽。

每个人都在做着两个自己,一个是别人眼中的自己,一个是真实的自己。我们有的时候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在人生这场大戏中,扮演的是真正的自己,还是别人希望看到的自己,做人太累,做活人更累,的确如此。

“王叔叔,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深怕被人知道,我们都不敢对别人讲,因为讲出来伤人。你伤害了许阿姨,而我,我也怕伤害到爱我的人。看在我帮你圆梦的份上,你保佑保佑我,让我带着这个秘密一辈子吧,谁也发现不了。让我的心成为一座坟墓,埋葬这个秘密的坟墓,一座谁也进不来的坟墓吧。”陈铎打开两罐啤酒,一罐放在墓前,一罐自己拿在手里,慢慢喝起来。

走出陵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陈铎隐隐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像一位故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陈铎紧走了几步,想上前看清楚,可是那个男人一闪,不见了踪影。陈铎四下张望,看不到人了。

这时,李小歆的电话打来:“软蛋,在哪呢?”

“家里。”

“那开门。”

“我洗澡呢。”

“骗鬼呢,我现在就在你家客厅里站着呢。”

“你又偷偷进我家,我说没说过你再进我家,我就打断你的腿。”陈铎向坐车的地方走了几步,想了想,重新返回了陵园。

“别废话,说,哪呢?我找你有事。”

“行行行,一个小时后我们楼下碰面。”陈铎挂了电话。他看到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墓碑前,放着新鲜的花束,原来,他真的回来了。

一整个晚上,陈铎都心不在焉的,李小歆跟他说了五车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说,你鬼附身了?怎么整个人都傻掉了。”李小歆五根手指头在陈铎眼前晃悠。

“我听着呢,你说你妈在给你介绍富二代男朋友。”陈铎引起一个话头,引得李小歆继续话唠抱怨下去。

“对,我妈最近简直是丧心病狂地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给我发了一张表格,注意,是表格,上面罗列了她要为我介绍的男朋友,从血型、身高、学历、家世到爱好、品味都写出来了。她还特民主地说,让我先选,看对哪个感兴趣,她就联系来让我见见,你说,她是不是把我当皇帝了,把自己当皇太后了吧,这是给我选妃呢啊。”李小歆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

“这不挺好的吗?你妈给你介绍的,肯定都是靠谱的啊。”陈铎软软地说了一句。

“我说你到底听没听懂我的话,我是说——”李小歆说得口干舌燥。

“我听懂了。”陈铎看着李小歆的眼睛,“你不想去见那些人,因为你不喜欢他们,你想让我跟你演戏,扮情侣,骗骗你妈,好让她不再找那些人来和你相亲,是不是?”

“突然开窍了啊?”李小歆目瞪口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骗过之后呢,你还继续这么吊儿郎当地晃着,每天半夜撬开我家房门,进来我家厨房大摇大摆地拿啤酒喝?还是早上不想睡觉,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去公园跳广场舞?我也是要交女朋友的呀,你这样,我怎么和我女朋友交代?”陈铎说的李小歆脸色越来越难看,陈铎已经能够看到她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了。

“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啊。”

“那你废话那么多。”

“可是我总归会有的啊。”陈铎不惧地看着李小歆。

“行,行,这一晚上算我白说了。”李小歆气得已经不行了,她摔门就走,几秒钟之后,门被从外面踹开,李小歆把钥匙扔到了茶几上,“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擅自进入你家,拿你的啤酒,掀你的被子了,我要是做不到,我就自己打断我自己的腿。”

李小歆走后好一阵,陈铎还能感受到她的怨气在自己头顶盘旋,陈铎将李小歆那串钥匙捡起,钥匙扣是一个可爱的机器猫,还有大雄。那是李小歆初中毕业时,自己从地摊上买来送她的。

“这个机器猫是你,大雄是我。”陈铎把钥匙扣塞到李小歆手里。

“为什么我是机器猫,你是大雄。哦,明白,是不是因为你总是需要我保护你啊。”李小歆哈哈大笑。

“错,因为你像机器猫一样胖,还贪吃。”陈铎的话刚说完,就被李小歆举着书包追了三条街。

这个钥匙扣,陈铎从没见李小歆带过,有几次他还问李小歆为什么不用自己送她的钥匙扣,李小歆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太丑了,嫌带出来丢人。现在看这钥匙扣,还像新的一样,应该是从来舍不得用吧,把一直舍不得用的钥匙扣拴上自己家门的钥匙,这表示了什么呢?陈铎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陈铎将钥匙扣牢牢攥在掌心,看着窗外夜色阑珊。

李小歆果然说到做到,那天晚上和陈铎闹掰之后,便对陈铎视若空气,有时候早上上班,陈铎在楼下遇到李小歆。

“早啊。”陈铎主动示好。

“……”李小歆漠然的走过他,头也不回。

热脸贴了冷屁股,陈铎瘪瘪嘴。后来几天,陈铎晚上在小区里跑步,会看到李小歆坐着各种豪车回来,每次从那些不同的豪车上下来的都是不同的男人。

有一天,陈铎和小区里的孩子玩篮球,远远看到李小歆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楼门口谈笑风生。

陈铎狐疑地慢慢凑近,躲在树后偷瞄。

李小歆穿着超短裙,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踩着那两只鞋,平安无事地回来的。李小歆和那个男人聊得很开心,那个男人不时拍拍李小歆的胳膊,李小歆居然没有任何反应,陈铎看得直翻白眼,这要是放自己身上,两条胳膊都不知道被李小歆卸掉多少回了,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

“大夏天穿那么厚的西装,不怕捂出痱子来。”陈铎说酸话。

“这叫成熟,女人都喜欢成熟的男人。”和陈铎一起打球的小男孩给他指点迷津。

“肤浅,穿西装就成熟了,那我分分钟变成熟。”

“嫉妒。”

“瞎说。”

“眼红。”

“我眼红他?开什么玩笑,走走走。”陈铎把那帮跟在自己身后看热闹的熊孩子轰走了。

他没注意到李小歆看着他郁闷的背影,露出得意的笑容。

晚上躺在床上,陈铎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脑子里不停浮现出在陵园看到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他不知道他回来时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回来?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变亮,陈铎索性爬起来打开电脑上网,无聊看着网页,邮箱提示有一封新邮件。

是许阿姨发来的邮件。

邮件中写道:小铎,我到底还是想明白了,我和老王,都是自己困住了自己,困住我们一生的,是我们自己的心牢。太执着,也不是一件好事。我决定开始新的生活,虽然我的人生已经所剩不多了,但所幸我醒来的不晚,关于老王这件事,我无人可说,只有和你,讲上一讲,不要嫌我啰嗦,祝好。

合上电脑,陈铎静静坐在黑暗中,窗外有风,看着厚厚的云层,应该很快就有一场暴风雨。人生不是每一场暴风雨都可以置身事外的,有些狂风暴雨,是明知道要来临,也不得不被席卷其中,淋得浑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