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莫雅晴按照高阳的要求，提前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早晨的高阳又恢复了高冷严肃的面容，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一个会跳《江南Style》的人。

“小莫，你去平远医疗取一下材料，平远医疗要向宏达银行申请一笔贷款，材料的具体细节你问一下萧楚生。”

去重要的客户那里取重要的材料，向行里申请一笔公司贷款，这些工作都不在柜员的职责范围内，都属于公司客户经理的工作内容。

所以昨天饭桌上的场面话是真的了？新到任的行长是要给她调岗了？而她以后要服务平远医疗？

莫雅晴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刚刚进门的萧楚生。他来得可真早啊。

她哪里知道，萧楚生是为了帮她出谋划策才放弃了温暖被窝。

她快步来到他眼前，小声告诉了他领导的指示。

“恭喜！”

“嗯？”莫雅晴不相信如此好的机会会轻易砸在自己头上。

“恭喜你否极泰来，用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就从柜员升为了公司客户经理。这个职位在支行是最炙手可热的！“

正是因为得到太容易，所以让人不禁怀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吃早饭了吗？我请你吃早饭去。”

“啊？”领导刚给交代了任务，怎么能不干活，先吃饭呢？

“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你这会儿过去，平远医疗还没上班呢，人家也没空接待你。”萧楚生不由分说，拉着莫雅晴出门了。

油条豆浆小笼包，鸡蛋咸菜豆腐脑，码了一桌子早餐，萧楚生拆了一双筷子给莫雅晴，“吃吃吃，你边吃，我边说。”

见莫雅晴动筷子了，萧楚生才缓缓开口：“目前公司部正式在编的客户经理有四名，范茜、曹树、潘彤，还有我。

“前行长冯冠已经调离了，潘彤是她的贴身秘书，肯定也要走；

“曹树负责中新铝业，出了违约的事情，不知道新来的行长会不会保他；

“范茜，她爹是平远医疗的一把手，她根本不用干这些细枝末节的工作，关键时刻请她爹出来吃个饭就行了；

“我，我从来不给领导白干活。”

“嗯？什么意思？”

萧楚生看莫雅晴一副傻傻的样子，不得不把眼前的形势揉烂了、掰碎了告诉她：“说白了，平远医疗的客户关系是范茜的，无论谁做出怎样的业绩，都属于范茜；但若服务不好，出了问题，这个锅就是具体经办人员的。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除了你这种傻姑娘上杆子接，还有谁会接？”

这个活，干好了，没有掌声，但是干砸了，就得受惩罚。公司部四个人，除了范茜二十多岁，其他都是工作了快十年的职场人，萧楚生说的这些大家肯定早就看透了。

怪不得新行长昨天吃饭叫上了莫雅晴，今天派活也给了莫雅晴，新行长肯定估摸着莫雅晴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

“那我也得接吧？！”莫雅晴半迟疑半肯定地说，“在一个鸡肋的机会面前，只能选择牢牢抓住它。职场中的机会，总是先求有，再求好。是吧？”

萧楚生的心里是不希望莫雅晴接的，这明明就是一个坑，可是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萧楚生不忍心打击她，只能善意地提醒：“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而且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宋旗，是郑鹏煊的远房表弟。”

点到这里莫雅晴就明白了，女客户经理和男客户的关系，就像窗户纸，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更不能捅破了。况且宋旗明显对莫雅晴有点小心思，而郑鹏煊又一口一个小妹妹叫着，莫雅晴去服务平远医疗简直是羊入虎口。

“即使这样，我也要好好干！”莫雅晴顾不了这么多，机会是搏来的，况且都是给公家办事，宋旗、郑鹏煊还能公然吃了她不成？

随意扒了两口早饭，莫雅晴就急吼吼回支行收拾东西，直奔平远医疗。

在前台办理访客卡需要写访客对象，一想到那天晚上大家喝得七荤八素群魔乱舞的样子，尤其是宋旗的满脸潮红和殷殷期待的眼神，莫雅晴的嗓子干呕了一下。

但为了积极推进工作进展，莫雅晴不得不在心里翻着白眼，在行动上伺候着客户。

前台小姐拨打了核实电话：“宋经理吗，有一位宏达银行的莫女士找您……好的。”

前台小姐挂了电话后给了莫雅晴一张临时访客卡。莫雅晴和许多踩点上班的员工一起挤入了电梯。

电梯在15楼停了下来，莫雅晴踮着脚尖探着头，在许许多多的格子间里找到了宋旗。

白天的宋旗看上去没有晚上那么亢奋，但是满脸的青春痘还是反映出他旺盛的雄性荷尔蒙。

宋旗已经看见了莫雅晴正从电梯间向这边走来，但是他仍一板一眼地盯着电脑，并没有要起身招待的意思。

“宋经理您好，我是莫雅晴，之前和您见过面。高行长说贵司需要向我行申请贷款，让我来取材料。”

宋旗这才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莫雅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们要申请贷款？我怎么不知道？郑总并没有安排我准备什么材料，要不你在那边等一会儿，等郑总来了我向他汇报一下。”

莫雅晴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情况有误，平远医疗并不需要做贷款？那客户经理岗位的机会也是一场空？

莫雅晴为了给平远医疗留下专业的印象，专门穿了一套宏达银行的行服。此刻挺着腰板坐在茶水间门口，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旗仿佛已经忘记了莫雅晴的存在，其余员工路过茶水间门口时，对于莫雅晴的存在也不感到惊讶。

莫雅晴琢磨，平远医疗是医疗器械行业的领军企业，无论是存款结算量还是贷款需求，对于任何一家银行来说都是非常可观的业务。

宋旗所在的15层，是平远医疗的财务资金部，管理着平远医疗北京地区以及全国分支机构所有和投融资有关的事宜。

估计平时主动上门拜访平远医疗的银行客户经理不在少数，财务部的员工应该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所以对于她这种初入职场一脸尬相的小柿子才会见怪不怪。

10点多的时候，莫雅晴主动向高阳行长汇报了这边的情况。

一来让领导知道自己已经按照他的旨意，积极落实工作；二来让领导有个思想准备，平远医疗并不像高阳预计的那样配合；三来，请示领导下一步行动。

莫雅晴编辑好了短信，反复读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才点击了发送。虽然初入职场什么都不懂，但是早请示、晚汇报、积极向领导靠拢总是不会错的。

她为自己的英明行动点了个赞。正在暗自高兴，收到了高阳的信息：“你继续等着吧。”

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莫雅晴是扛着高阳的大旗去的，莫雅晴这么不受待见，显然是平远医疗根本没看高阳的面子。

高阳隔着手机屏幕，自知这个状况怪不到莫雅晴头上，但对于莫雅晴这么衰的战绩，他心里多少也会不痛快。

眼看快到11点半了，部分员工陆陆续续去楼下食堂吃饭了。莫雅晴想着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灵机一动去茶水间找了一次性纸杯，泡了一杯绿茶，恭恭敬敬端给宋旗。

宋旗格子间上挂着他的部门和职位，“财务资金部－资金一处－高级经理”，虽为高级经理，但其实并不是经理。

真正有管理职能的“经理”都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种名为“高级经理”的其实还是个办事员，只不过入职有些年头，已经熬过了初级、中级，应该算部门里的老人。

莫雅晴琢磨着，叫了一声“宋总”。

宋旗的脸上满是谦虚，“别别别，别这么叫我，太见外了。”但是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开心。

平远医疗是国企，按资排辈是人之常情，而宋旗工作久了，平时拍他马屁之人不在少数，便也居高自傲起来。

莫雅晴立刻嘴巴甜了一些：“宋总，您忙了一上午，喝杯绿茶休息一下吧。我今天来得匆忙，也没给您带些什么，您要是方便，我中午请您吃个便饭行吗？”

“别您呀您呀，这一说咱们距离就远了，叫我宋哥就行。我请你吧，楼下有个小馆子还不错，你稍等我一下，我把手上工作忙完咱们就去。”

“好勒，宋哥，我就在那边，您忙完了叫我。”

宋旗这一忙就忙过了12点半，莫雅晴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也不好意思再去催。

其实莫雅晴心里在犯嘀咕，整个部门的人都去吃饭了，有些下去早的员工都回来准备午休了，为什么偏偏宋旗在忙碌？是因为他得领导重用工作太多，还是因为他故意在做姿态？为了在自己面前摆摆谱？

终于等到12点50，日理万机的宋旗才得空招呼着莫雅晴下楼吃饭。

在饭桌上，莫雅晴又是倒水，又是张罗服务员快点上菜，又是不动声色地拍着宋旗的马屁，宋旗端着的架子才放下来了一些。

为了避免话题太干，莫雅晴没有急着问宋旗有没有得到郑总最新的工作指示，而是先聊了聊生活话题。

“小莫啊，你的舞跳得不错，可惜咱们只跳了一曲。那晚看你似乎有些累了，我也没好意思再去邀请你。”

原来症结在这里！

那晚在KTV，在高阳的怂恿之下，在郑鹏煊的撺掇之下，莫雅晴陪宋旗跳了一支慢四。跳完之后莫雅晴就逃一般地一直躲在点歌台，对于宋旗再跳一曲的明示、暗示都假装视而不见。

看来宋旗是憋了一口气，故意在刁难莫雅晴。

“小莫，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做客户经理也不容易，整天陪客户跳舞，心里也挺烦的是不是？”

宋旗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啊。可惜她心里再不乐意，嘴巴上、神态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宋哥我刚工作不久，还没几次机会体会您说的这种情况，但是就算陪别人不愿意，和宋哥跳舞那可是求之不得呢。”

说完这番话，莫雅晴对自己睁眼扯瞎话还特顺溜的本事竖起了大拇指。她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职场的第一项技能：脸皮要厚，嘴巴要甜，睁眼要能说瞎话。然后夹了一块鸡腿肉到宋旗的盘子里。

不管莫雅晴的恭维是真的假的，宋旗的心里都舒坦多了。

宋旗跟在郑鹏煊身旁，时间久了，没少见各家银行对郑鹏煊前呼后拥，但是对于他这个经办人员，各家银行就没那么上心了。

对于不太懂事的银行，宋旗早就捉摸出了一套调教流程。

毕竟领导是挥指挥棒的，真正干活的人是宋旗。即使对方定了主基调，在落实环节宋旗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制造出许多困难，让不懂事的银行经办叫苦不迭。

千万别以为拿了大领导的令箭，就能一马平川了。

世上的人，大部分是喜欢被溜须拍马的，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注定了只能拍别人，而很少享受被拍。一旦被拍，那浑身每个毛孔都会舒畅。

宋旗被拍得舒服了，看着莫雅晴有些天真又有些傻愣的样子，多少也动了恻隐之心，有意点拨她：“这个贷款的事情，确实是我们企业发展的需求。但是具体和哪家银行合作，你们还得再下下功夫，多做做工作。”

莫雅晴立刻领会了宋旗话里的深意，又忙着添水和夹菜，顺带着向高阳汇报了情况。得到消息的高阳，下午就带着范茜亲自上门拜访财务部门总经理郑鹏煊。

郑鹏煊的办公室在18层，高阳和范茜直接去了18层，似乎并没有要带莫雅晴一起的意思，莫雅晴就乖乖等在15层。

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宋旗在茶水间门口叫上莫雅晴：“郑总让咱们上去一趟。”宋旗冲莫雅晴挤挤眼睛，“估计成了，你放心吧。中午吃饱了吗？看你中午光顾着聊天也没吃多少，下次换我请你。”宋旗关切地说，恰好电梯来了，宋旗一只手做出请的动作，一只手放在了莫雅晴的后背上。

莫雅晴身上一阵颤栗，感觉像鼻涕粘在了身上。

宋旗真是一个好色的、狐假虎威的大尾巴狼！要是在学校有人这么揩油，莫雅晴早大嘴巴抽丫的了，但是现在，对方是客户，是她的衣食父母，对方是站着的甲方，她是跪着的乙方。莫雅晴只能先在心头狠狠记上一笔，回头有机会再说。

郑鹏煊的办公室里温度适宜，落地窗前的马蹄莲开得正艳。

“茜茜，你父亲最近身体可好？”郑总问。

“还好还好。”范茜答。

“你父亲什么时候有空，我去看看他老人家。我最近新得了两捧茶，想着你父亲准喜欢。”

“郑总有心了。”

郑鹏煊拍马屁的嘴脸一览无余，但范茜回答却漫不经心，衬得坐在旁边端着茶杯陪笑的高阳显得像范茜的下属。

看来混职场，谁都不易。

在莫雅晴心中，郑鹏煊财务总监的形象，高阳支行一把手的形象，瞬间崩了一半。

“小宋，咱们集团最近需要向宏达银行申请一笔贷款，你抓紧时间落实一下，手上其他的工作先放一放，优先配合茜茜和高行长的工作。”郑鹏煊特意当着范茜的面布置工作，暗示自己非常支持范茜，别范茜一转身，就向她父亲给郑鹏煊扎小针。

“好的郑总，”宋旗点头如捣蒜，”我立刻去各地收集各子公司的情况，抓紧时间整理汇总。”

“郑总，要是宋经理一个人忙不过来，让小莫跟着他全国各地跑一跑，做表格、写报告、整理资料这些小莫最在行了。让宋经理指挥，让小莫干活，您看怎么样？”高阳建议。

“你们这个小妹妹我看着也不错，就这么定了。”

莫雅晴撞上宋旗大尾巴狼一般骚亮骚亮的眼神，内心叫苦。

孤男寡女全国出差，指定要发生点幺蛾子啊！

她出来工作，是卖苦力不卖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