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口莫辩的莫雅晴走出办公室，在更衣室里把穿在身上的宏达银行行服脱下来，换好自己的衣服。

还记得实习第一天，李欢把一套穿旧的行服借给她，叮嘱她好好工作，正式入职之后，宏达银行就会为每一位员工量身定做新行服。

李欢还手把手教她如何把头发绾成标准的发式，面部淡妆要怎么蜻蜓点水却又画龙点睛。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李欢像一个知心的大姐姐，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竟是个职场老油条。莫雅晴平白无故接了个大屎盆。

职场难道和八点档电视剧演的一样，如此黑暗和狗血？莫雅晴从更衣室出来，恰巧看见李欢从行长办公室出来，莫雅晴直勾勾地看着李欢，可是李欢并不敢直视莫雅晴。

莫雅晴堵住了李欢的去路，她向左，莫雅晴向左，她向右，莫雅晴向右，就是不让她过去。

“为什么诬陷我？！”

李欢眼神闪躲，双唇紧闭，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也是怯怯地看莫雅晴一眼，然后迅速移向别处。

这厮心里一定有鬼！莫雅晴心想，难道行长看不出来吗？为什么故意袒护李欢？难道李欢是行长的二奶？！无数剧情在莫雅晴的脑海里闪过，想象插上了翅膀冲上云霄，看着李欢欲言又止、闪烁其词的神情，莫雅晴瞬间脑补了无数少儿不宜的画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正当她撸起袖子要和李欢好好理论时，有人叫了她：“莫雅晴。”

趁莫雅晴回头的空当，李欢贴着墙根儿溜了。

说话的是远洋支行公司客户部主管萧楚生。平素里莫雅晴和他并没有交集，少有的几次接触是替他送单子，莫不是他还有什么锅要一并推给她？莫雅晴警惕地看着萧楚生。

“你这是准备动手，还是准备滚蛋啊？千万别冲动，支行长只有调岗权，并没有人事任免权。”

莫雅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楚生，如果真有这等好事，这个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为什么要巴巴地来告诉自己？就在所有人都明哲保身之时，他为什么要趟浑水？难道天降活雷锋？

“真的吗？”

“你一个小姑娘，我骗你干吗？”萧楚生点了点头，露出和蔼可亲的双下巴，“走吧，请你喝咖啡缓解一下你的焦虑。”

“你确定工作时间不用上班吗？还可以喝咖啡？”

在支行实习了三个月，莫雅晴主要待在柜台的小小格子里，她还无法理解偏销售性质的公司客户部，每天的工作状态是紧张而自由的。

赶项目的时候24小时连轴转都有可能，空闲的时候躺在家里睡觉也是有的。喝杯咖啡根本不算什么。

见莫雅晴还在迟疑，萧楚生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是你背了锅？”

这个问题就像小爪子，牢牢抓住莫雅晴的心，“你怎么知道我是背锅？”

萧楚生并不回答，只是笑笑，接着问：“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到底替谁背了锅？”

“难道不是李欢吗？！”莫雅晴全部的好奇都被勾了起来。

“上车再告诉你。”

有些迟疑，和对面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深交，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为什么此刻会跳出来帮她？不会是人口贩子吧？虽然有些担心，但为了知晓答案，莫雅晴迅速把不切实际的联想踢出脑海，上了萧楚生的宝马车。

萧楚生三十岁出头，发际线上移，身材偏胖，整个人像一个行走的红薯，乍看上去有些可笑，但是看习惯了就会觉得他蛮具有亲和力。

萧楚生知道自己有点对不起宏达的颜值要求，但却是个颜值控。梦中情人是清北大学校花，默默暗恋了对方四年，在外围做了四年的备胎，把所有的心事都好好藏了起来。

末了女神问他：“胖子你怎么不恋爱呢？”他却只是腼腆地笑笑。

作为一个乐观却有些自卑的胖子，他知道心地善良的女神愿意和他做朋友，并不代表愿意被他追求，做他的女朋友。

女孩子们都喜欢无所不能的哆啦A梦，但没有人的梦想是嫁给哆啦A梦。

毕业之后萧楚生把所有的能量都投入了工作，终于在三十岁之前升为了公司客户部主管，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宏达银行的支行行长。

第一次在远洋支行门口见到莫雅晴时，萧楚生正在停车，差点一头撞在电杆上。

远远望去，莫雅晴和他暗恋的女神颇有几分相像。

身材纤瘦，长发及腰，眉眼间有着一份掩饰不住的好强和“全世界我最美”的自信。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看多了会陶醉。自此以后，萧楚生对莫雅晴总是悄悄地关注着。

车开到了一处人少而环境优雅的咖啡店，“喝什么？摩卡，拿铁，还是果汁？”

盯着价目单看了许久，点了一杯最便宜的蜂蜜柠檬茶，莫雅晴从小书包里掏出钱包要付款，被萧楚生摁住了。

“我请你出来，我来付。”

虽然知道他有钱，他的宝马车、他的定制衬衫、他的手提包，看上去都很贵。但第一次和他出来，又是不相熟的主管，莫雅晴并不想被看作贪小便宜，于是有零有整地掏出18块塞给萧楚生。

萧楚生笑了笑，真是从学校走出来的，纯纯傻傻的小姑娘。安排莫雅晴坐在靠窗的位置后，萧楚生又去吧台点了冰滴咖啡，还有轻乳酪蛋糕。

根据萧楚生的经验，甜食能有效缓解焦虑。

萧楚生把吃吃喝喝的拿到小桌子上，莫雅晴身体前倾等着他开口。

“你先吃点。”

“我吃不下。”

萧楚生把小蛋糕向前推了推，“吃半块，我再告诉你。”

莫雅晴将信将疑，用叉子一舀一舀挖了半块，“可以说了？”

“你不要担心，行长并不能把你开除，最多就是把你退回人事部，然后人力资源部会把你下派到其他支行，仅此而已。”

“真的吗？”真的没有失业？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是人力资源部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会轻易辞退你的。”

萧楚生说这个话可不假。

他在人力资源部有相熟的哥们，每年宏达银行招聘时，单论北京地区就会收到几十万封应届毕业生的简历，而最终入职的也不过寥寥数百人。

更何况莫雅晴是万里挑一、过五关斩六将、唯一取得补录资格的人，连人力资源总监都说，这样的好苗子怎么轮到补录了呢？匪夷所思。

“我是替李欢背了锅吧？她为什么要栽赃给我？”

“锅总得有人背，不推给你，就是她自己背了。”

“那也不能为了自己逃脱责任，就把责任推卸给别人呀？！”

“职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眼下有你这么一位合适的背锅侠，她不推给你，难道自己背吗？如果是你，你不推吗？”

莫雅晴摸着良心自问，如果在工作中出了问题，恰好又有不会被发现的理由推卸给别人，她会勇于承担错误吗？

“可是她是柜台主管，身为领导她不应该有所担当吗？”

莫雅晴的眼神很清澈，很执着。在她的二元世界观里，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可是事实的真相往往游走在二者之间。

“如果遇到一个有担当的领导是你的福气，遇到一个没有担当的领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就是职场。

不要指望你的领导像正义使者，时刻为你主持正义、带来公平；

不要指望你的领导有侠义精神、有担当，如果有，请拍手庆祝，如果没有，那是再正常不过；

不要指望你的领导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在职场中需要做好自我保护，而不是指望领导来拯救你。

“可是冯行长难道一点都不关心真相吗？”

“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没有一点明察秋毫的能力，又怎么可能在宏达这种竞争激烈的地方当上行长呢？”

“那他为什么还要让我背锅？”

“两点，第一，远洋支行人手短缺，每个人都在超负荷工作，缺了谁对工作都有影响，只有你，一个实习生，可有可无。为了支行的正常运转，使损失降到最低，弃卒保将未尝不可。

“第二，现在是冯冠升迁的关键任期，如果他的手下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他自然逃不了连坐的惩罚。但你是新来的，不是冯冠一手栽培的，推你出去，也许他可以免责。”

莫雅晴沉默着。她想起景阳说过，没有背景的新员工在职场连蝼蚁都不如。她以为暗黑的职场只存在于狗血小说中，没想到在自己身上活生生上演。

萧楚生估计自己的话给了莫雅晴莫大的冲击，她的心里可能已经翻江倒海了，但还在假装淡定。

他故意话锋一转：“说了这么多工作的事情，不如说说你吧？”

“我？”莫雅晴低下头。虽然萧楚生又请她喝咖啡，又主动示好，手把手给她上了职场第一课，但眼前的事例告诉她，职场险恶，人心叵测，连每天对她照拂有加的直属领导都可能推她下水，眼前这个莫名示好的人，也不一定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所以安全起见，在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是不能和他交代太多。但是碍着萧楚生官高一级，也不能直接驳他的面子，莫雅晴就像模像样地把面试时的一分钟自我介绍背了一遍，末了还淘气地问：“萧总，您看怎么样？”

“哈哈，你当我是面试官呢？”

萧楚生知道莫雅晴初入职场，又遇到了这么一个躲不掉的黑锅，可能对谁都起了防备心，便不再追问下去。

反正同在宏达，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接触。

喝完咖啡，天色渐晚，萧楚生把莫雅晴送回了清北大学。

“我送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

莫雅晴坚持让萧楚生把车停在了学校门口，然后自己走回了宿舍楼。萧楚生在校门外，看着莫雅晴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然后消失在一片宿舍楼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学。

萧楚生也是清北大学毕业的，就是在这个校门前，他送走了女神，送走了他腼腆害羞、自卑内向的青春。

经过近10年工作的打磨，萧楚生学会了职场生存，学会了伪装。所有人都以为萧楚生是一个积极乐观的胖子，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也会胆小、自卑、无所适从。

在工作中他学会了明哲保身，但是想保护她的冲动是那么明显，不由自主，不受控制。萧楚生点了一支烟，在校门口待了许久。

晚上莫雅晴洗漱完毕爬上床时，舍友们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睡前夜话，内容包揽了学校大大小小的八卦和风流韵事。

“你们知道吗，听说肖娜嫁给宏达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了！”

“我也听说了，肖娜也不过就是宏达的柜员，因为在宏达集团楼下办公，天天为集团各领导办业务，也不知怎么地，办着办着就把自己办出去了。”

“也不知道集团董事长的儿子看上肖娜什么了，长得也就普普通通吧，没准哪天雅晴也能把自己办出去呢！”

“是吧，雅晴？”

室友叫了好几声，莫雅晴才从神游中回到现实。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你前几天咨询的那个进入宏达的学姐，叫肖娜，她嫁给了宏达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还说哪天你也攀上高枝，到时候求包养啊！”

“是啊，莫总，求包养，求包养！”

室友们撒娇调侃的声音此起彼伏。

莫雅晴这才明白，原来学姐对于柜员岗位的满意、对于工作的满意、对于宏达的满意，学姐的如沐春光，原来都来自于攀上高枝，做了凤凰。莫雅晴对于学姐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反而感到一丝恶心和轻蔑。

难道这就是职场吗？拜高踩低，推脱责任，虚与委蛇？

而明天，后天，每一天，莫雅晴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混沌的污水中奋力挣扎，才能勉强生存。

明天是要上班吧？一想到冯冠已经让自己滚蛋，可是自己明天还得厚着脸皮出现在冯冠的面前，听着他的发落，调岗，或者退回人事，莫雅晴就羞愧得恨不得死去。

这时手机亮了起来，是萧楚生发来的信息：“远洋支行，要变天了。”

“嗯？？？”莫雅晴火速回复。

“消息尚未落实，你早点睡吧。”

喂，这样怎么睡得着啊？！

“明天正常来上班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