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了取悦面试官，竟然说你从未喝醉过？莫雅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少酒量？万一以后真的让你陪酒怎么办？你喝醉了怎么办？被客户占便宜怎么办？”

莫雅晴翻了翻白眼，现在都是文明社会了，哪里来那么多色狼？况且现在是在正儿八经找工作，又不是签卖身契。但为了安抚直男癌的男朋友，她撒娇道：“我喝醉了还有你呀，你来接我呀。”

她示好般想伸手帮景阳整理一下歪了的领带，但景阳向后错了错身，抬手挡掉了莫雅晴的手。

“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不许撒娇！”

莫雅晴嘟着嘴冲景阳眨巴眼睛，卖萌的杀手锏总是屡用不爽，百试不厌。然而这次是头一次失手。

回想刚才的面试过程，面试官问：“你们酒量多少？如果上级领导带你们出去应酬，客户要求你们喝酒怎么办？”

景阳从来不让莫雅晴喝酒，她喝过的白酒不超过一小口，喝过的啤酒不超过一杯；若是日后工作需要常常在酒场应酬，景阳一定会和莫雅晴闹翻天。

但宏达银行的面试是莫雅晴最后的机会，如果失去这份工作就意味着她要滚回老家T城，即使是拿枪指着她的脑袋，她也不能回去。

一同面试的求职者挨个报出自己的战绩，“半斤起步”“千杯不醉”“不醉不归”……每个人都表现出一副“只要领导给机会，豁出命也要向上冲”的态度。

终于轮到莫雅晴，她说：“在学校时，喝酒的机会不多，但是目前还从未喝醉过，所以具体酒量日后还待各位领导检验，希望不让各位领导失望。如果是外出陪客户，我一定把客户当衣食父母，力争让领导放心，让客户满意。”

莫雅晴的回答赢得了面试官满意的微笑，却让景阳拉黑了脸。

“哼，”景阳冷笑一声，“如果领导不仅让你陪酒，还让你脱光了上床，你也上吗？！莫雅晴你究竟有多廉价？”

一句话捅在了心尖上，被踩到了自尊心的莫雅晴像浑身都是刺的刺猬，“我有多廉价你不知道吗？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和你不一样，我就是为了工作、为了赚钱不顾一切的人啊！”

“雅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知道宏达银行看上了你的什么，985金融硕士？优秀毕业生？笔试第一的成绩？你看看一起面试的求职者就知道，宏达银行是颜值控，他看上的是你漂亮的脸蛋和修长的腿！”

“那又怎样啊？！”

这本来就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况且还是服务行业。一起参加面试的求职者女生貌美，男生俊朗，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以为这是明星选秀现场。

“我舍不得你。”景阳的语气软了下来，一双深情的桃花眼望着莫雅晴。

“钱多活少离家近、五险一金都齐全的工作谁不想要，但是毕业生多如过江之鲫，我们有得选择吗？难道你要听你爸妈的安排回到T城，回到你的安乐窝吗？！”

景阳沉默了。

尴尬的安静充斥着狭小的楼梯间。

“你真的要回T城？”莫雅晴看着景阳，她突然变得不认识他了，“当初是你求着我，说要在一起，一起留在这个充满机会的繁华大都市。”

景阳低着头，用脚尖蹭着水泥地板，良久没有说话，又转头望向窗外。

“你反悔了吗？留在这里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啊，离开父母的掌控，掌握自己的生活。难道你真的放弃了，要回杭州？！”

景阳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学的时候，以为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但是求职的过程你也看到了，竞争无处不在，没有资源、没有人脉、没有关系，留在这里，我们连蚂蚁都不如。雅晴，这就是现实。”

“我们还没踏入社会呢，你就妥协了？退缩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签了杭州的工作。”景阳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下定决心试着问，“雅晴，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去你TMD王八蛋，怒火一下烧到了天灵盖。景阳不是不知道，莫雅晴在北京无亲无故，她并不是非留在北京。她的梦想是“乱漂泊，他在哪儿，我在哪儿”，可是千千万万个城市中，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只有杭州不可以。

“为什么？这么多个城市，为什么偏偏是杭州！”

景阳叹了口气，似乎有深深的无可奈何。他轻轻上前，想要张开双臂抱住她，但是她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怀抱。

“你知道我爸妈是公务员，虽然官职不高，但还有些权力；我还有两个有本事的舅舅在商界，一个有本事的姑姑在教育界；如果回到T城，那些在北京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就唾手可得了。”

“唾手可得，你可真是有理想、有抱负，还有宏大野心的烂人。”

她以为，恋爱七年，彼此之间的了解、支持早已深入骨髓。即使全世界都不理解她，他也不可以；即使全世界都离开她、背弃她，他也不可以。然而，他却为了所谓的唾手可得的东西，要轻易放弃她。

景阳伸手想要拉住莫雅晴，可是她却向后退了一步。

“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她以为他们会相恋、结婚、生子，组成一个健康快乐的家庭，她以为毕业就分手是别人家的故事。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走上这样老掉牙的道路。

景阳痛苦地、哀愁地看着她，“跟我回去吧。”

窗外是寒冬腊月，凛冽的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四处飘摇，就像她现在的可怜心境。莫雅晴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不可能。回到杭州，或者和我去任何一个城市，你只能选择一个。”她转身离开，留下一脸颓败的景阳。

楼梯间外面，刚才提问的面试官迎面走来，一个烈焰红唇、格外抢眼的姑娘穿着恨天高，小步快速走到面试官身旁。这是应聘者中最出挑的姑娘，名叫杜冰。

别人的职业装穿起来都有一种餐厅服务员的味道，但杜冰的职业装穿起来却有一种高级女白领的味道。

掐腰剪裁的小西装，里面是一件贴身的吊带衫，细白的脖颈上挂着一条梵克雅宝的项链，浑身都显示出“我很贵”的气质。

杜冰对面试官说：“沈总，我是杜冰，以后您可要多多关照！”

沈总？难道是网上疯传的没资源、没人脉、没背景，却只用了7年时间就从柜员逆袭成为宏达银行北京分行公司部总经理，独自一人扛起了宏达银行一半以上的业绩，被传为业界神话的沈松？

究竟什么样的人会做到别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业绩？莫雅晴不由得向沈松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他面孔俊俏，身姿挺拔，但神情极为冷淡，整个人像一把冰冷锋利的刀。看上去，冷，很冷。

沈松并没有因为美女的主动搭讪而喜形于色，非常官方地回答：“希望你能通过选拔。”

虽然嘴上说着祝福，可是听起来却没有一丝温度。是了，上万名求职者，录取谁与他何干？

烈焰红唇的姑娘明显正在用自己的热脸贴沈松的冷屁股，而且贴得不亦乐乎。

沈松路过莫雅晴身旁，两个人四目相遇，她微微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对领导礼节性地问好。而他只是用倨傲孤冷的眼神轻轻扫过她，仿佛扫过桌椅板凳，不带一丝温度。

由于莫雅晴在楼梯间被冻得鼻头酸红，猛然一个喷嚏，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沈松微微皱了皱眉，把右手食指放在鼻子下方，仿佛在嫌弃空气中满是细菌，然后云淡风轻地剜了莫雅晴一眼。

据网上八卦传闻，沈松不仅寡言高冷，不喜女色，而且有重度洁癖。

莫雅晴为了给面试官留下好印象，调动了所有的面部肌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呵，真是高冷又骄傲的男人，而且领导派头十足啊。莫雅晴撇了撇嘴。

手机震了起来，又是母亲的短信。莫雅晴叹了口气，迟疑了半天才点开。她对于母亲的感情很复杂，近不得，弃不得，又爱又恨，只能憋着劲不由自主地对抗。

“面试得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吧？”

这段时间母亲对她格外关心，发的短信数量创历史之最。

“宏达银行是留在北京最后的机会，应该没有问题吧？”母亲的信息再次追了过来。

“应该吧。”输入又删掉。

“差不多。”输入又删掉。

“嗯”，然后不知道该输入什么，光标闪烁了好久，直到屏幕都暗了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母亲的短信又来了。

“如果被宏达银行录取了，就好好留在北京吧。杭州，你就不要回来了。”

你就不要回来了。

多么伤人的一句话，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在白色手机屏幕的衬托下，显得刺眼。

真的是母亲吗？是亲生母亲吗？是啊。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分外伤心和无力。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在孩子毕业时千方百计让孩子回到身边，然而她的母亲，却叮嘱她，不要回去。

从小到大，莫雅晴做梦都想要来自母亲的安慰、鼓励还有爱，却开不了口乞求哪怕一点点，只能生硬地用坚强、骄傲来包裹敏感而略显自卑的内心，甚至不惜用说谎来强撑着在母亲面前的最后骄傲和尊严。

“宏达银行已经同意录取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过回杭州。”

“那就好啊。”

手机那端的母亲似乎了却了一桩很大的心事，久久不再发短信过来。

就像打了一场仗，莫雅晴用说谎的方式赢了一分，但是，好累。

杭州是莫雅晴的家乡，也是她永远都无法扎根的城市。

要不是去年景阳强烈要求一起回杭州，带她见他的父母，她可能早已忘记杭州长什么模样了。

景阳的父母看上去和蔼可亲，拉着莫雅晴的手嘘寒问暖，闲话家常，就好像已经把她当成了准儿媳。景阳家里的墙上挂满了照片，有景阳父母的婚纱照，一家三口去各地旅行的照片，房间里洋溢着春天一样的温暖，空气中满是令人羡慕的温情。

莫雅晴很久没有被这样和谐的家庭时光包裹着了。

“你吃什么水果？我拿给你？”

“都好啊。”

“那我都拿一些，你等着。”景阳吹着口哨转身去厨房的冰箱拿水果。

景阳母亲拉着莫雅晴的手，微笑着说：“我从小看着景阳长大，为他操了无数心，我了解他，他遇事犹豫不果断，在人生大事上总是倚赖我帮他做选择，所以惯坏了他。以后，就辛苦你了。”

“阿姨，这是应该的。”

“我的意思是说，景阳成长的环境比较单纯，我也希望他能找一个成长环境单纯的姑娘，而不是像你这样。你们不合适。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往了。”

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刀，猛然戳进心脏。

景阳从厨房端着一碗切好的水果，用精美的叉子喂给莫雅晴，问道：“你们说什么呢？你怎么都愣住了？”

景阳的母亲说：“我正夸你女朋友长得这么漂亮，你一定追得很辛苦吧？”

景阳向莫雅晴挤眼睛，带着三分骄傲说：“我都说了我妈人很好，一定会喜欢你。”

水果在嘴巴里打滚，果汁缠过舌头、牙齿，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记忆在头脑里打转，莫雅晴走出宏达银行大厦，看见等在门口的景阳。

“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杭州，但是我保证，我妈会对你很好的。你童年缺失的所有温暖，我妈都会弥补给你的。”

“是吗？”莫雅晴冷冷地看着景阳，这个自己喜欢了七年的天真男孩，当初喜欢他的天真，如今看上去却是愚蠢。

“我妈人很好的，我会说服我妈给你安排一份合适的后台工作。”

“我有手有脚，有颜值有才华，凭什么要让你妈安排工作？”

“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没有关系有多难，况且是宏达银行这样的行业龙头，没有托关系，不可能被录取。我妈说，宏达银行所有的录入者，早都已经内定了。你不可能留在这里的，跟我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这里？”

景阳一口一个我妈，听得人直心烦。莫雅晴像一只被激怒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我一定会被宏达银行录取的。”

冬夜的初雪从天而降，一片一片落在头上、肩上、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