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日子顺风顺水地过,11月份的时候,新车间与最新的两条生产线投产。车间用的是钢结构房,镇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蓝得耀眼的厂房,好多人都是趴在大门口看,所以投产时候于扬特意举行一个仪式,让每个员工邀请十个亲朋好友过来参观,回去时候每人又可领取一箱苹果,本地苹果便宜,但是一箱苹果领回去效果却是奇好,一下给于扬长了面子,连员工回家也面子十足,自然而然,凝聚力就这么产生了。

由于水电等基础设施都是现成的,最多也就改造一下,所以新线投资要比新上项目合算得多。安装购买新线用的都是公司自己产生的利润,和于扬托于士杰帮忙贷的房屋抵押贷款,虽然是每天计算着花,但还不至于挪用银行贷来的流动资金。工资奖金都是依照考核一文不差地发放,工人们从来没拿到过那么多的钱,当然干劲更足。而于扬自己还是克勤克俭住在公司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车子也只是买了一辆普桑。这与刘局架着空壳子开广本形成鲜明对比,大家虽然不说,但是心里都是佩服,觉得于扬这人是个干实事的。

而于扬自己知道,开普桑是为不刺激他人,发得太快,多少有人会眼红,为了一点享受、一点面子而给自己在异地他乡埋下祸根,不值得。要拉风以前也不是没拉风过,可是最后不也是政策一转向就倒闭吗?做人还是实惠一点好。再说她现在又不是开买空卖空的公司,身后有那么大实实在在的架子挺着她,即使破衣烂衫出去人家也不会小看她。所以反而把一颗以前飞扬的心沉淀下来。

而且于扬也实在有点担心刘局的反扑,不知道她会不会康复,会不会回来,如果她回来的话,那么多日子下来,她还会不知道谁是最大的黑手吗?住在公司,天天人来人往,还有两条大狼狗放在身边,住在外面,有什么事,那可就叫天天不应了。

北方的冬天来得很快,12月的时候公路运输开始提价,开始叫不到货车,冰雪让整个行业也进入冬眠。过完元旦,连车间生产用水都时时出现冻结现象,于扬当机立断结束生产,提前分发年货奖金,在众人的皆大欢喜中提前回家过年。提前回家的另一个原因是周建成公司终于差不多折腾到头,一次一次地审计,结果相继拿出,韩志军电话里有叫于扬一起过去面对的意思。都已经白用了人家半年多的设备,哪能有事时候拒绝出现,于扬当然要回去。

可是未到春运,机票已经开始紧张,只能飞到杭州再说。好在龚鹏说了管接管送,于扬电话过去一约,龚鹏真的同意,叫于扬倒是好生意外,毕竟只是连面都不很熟悉的校友,请他接送也只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谁叫杭州的萧山机场离城十万八千里,又谁叫于扬到了北京像乡下人进城似的狂买,为此还不得不多买一只旅行箱安放。太不方便,不得不麻烦朋友。不过于扬准备了一条羊绒围巾送龚鹏。

门口看见穿着羽绒服的笑眯眯的龚鹏的时候,于扬脑子里只有五个字:庞然大物也。而看到龚鹏的佳美的时候,心里才是真的吃惊,看式样,这是佳美的新车型,笨重好多的样子。龚鹏曾说系办实业念其好处拨辆车子给他开,于扬最先以为不过是代步的普桑什么的,没想到会是佳美,奸商谁都不会无事献殷勤,说明龚鹏其实给他们搞定不少生意。看不出嘛,傻乎乎的还有这能耐。

“这么多东西实在拿不过来,只好麻烦你。你看民工我好不容易回趟家,真是不容易啊。”于扬坐上车总要客气几句。

龚鹏笑道:“你还跟我客气,麻烦什么,今天是周六,我又没课要上。”

于扬不很适应,当然要客气了,龚鹏还是陌生人呢。“可是本来你今天应该休息的,却叫你开那么长时间的车……”

龚鹏还是笑,那是种很私人的,很坦诚的笑,道:“什么本来不本来的,老同学过来出点力又有什么,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于扬微笑道:“你这话说得比奸商还奸商,看来你类似那种披着羊皮的狼。”

龚鹏笑道:“哪里,这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完就嘻嘻地笑。于扬知道他这是反嘲她才是奸商,心里倒是开心,很多同学毕业后再见,明显的话不投机,难得还有说得到一起的。“天还早,我带你先进城到西湖国宾馆吃中饭,然后去新开的杨公堤飞车去,你可能好几年没来杭州了吧?”

于扬道:“好吃好玩的你都给我记在账上,我春节什么时候过来讨债。现在我归心似箭。”

龚鹏好脾气地道:“好的,这回听你的。”于扬不明白,这家伙是不是因为这好脾气混到教授的,实在看不出他高深在哪里。还有,他是怎么搞定那些可以给他带来丰田佳美享受的大生意的?

一路问来,据龚鹏所说,他就是通过校友找到头儿,找他们吹技术,把他们吹晕了就迷迷糊糊答应了。但是于扬又不是没见识过生意的,哪里有那么省力的事,看来龚鹏为人确实老到,说话里一口一个吹字,但是却从不吹自己,即使都知道他水平很好,与他相处却还是如沐春风,没有压力。成功的人都有其独特的为人。

越接近家,于扬声音越少,连龚鹏都觉察出来:“怎么了?近乡心怯?”

于扬摇摇头,但想了想又点点头,道:“你说房屋抵押贷款办理需不需要房屋所有人的身份证明和委托书等文件?”

龚鹏奇道:“于扬,你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于扬听了沮丧,她也知道这是常识,不过还是忍不住找人验证一下:“我压根儿就没怀疑过他,要不是我来以前与我们那儿银行行长话别,说起房贷的事,我还蒙在鼓里。这么常识性的问题应该是全国都一样的。”

龚鹏当下就正经起来:“是不是有人骗你了?要不要我们这就去找他?”

于扬叹口气,只说了个“你误会了,他是为我好”,便不再说话。脑子里盘来盘去都是于士杰的影子,其实他说什么给她办房贷只是借口,那么麻烦的事,最后还不如他自己拿出钱来借房贷名头给她方便。他这么做是想叫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钱吧?照顾了她的事业还照顾到她的感受,难道这只是因为她是缺德的杨白劳?才不是,他一定是心里对她于扬好的,只是里面有太多不便,太多连她于扬都猜不到的不便,不说别人,梅欣可首先是个极大麻烦,她什么事都会做出来,何况她现在手头有钱,这世道本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于士杰只有比她想得更多。

不想龚鹏过了一会儿道:“他不告诉你是因为有什么为难吧?”

于扬无言以对,怎么说才好呢?半晌才道:“龚鹏,快到出口了,你出口处停一下,我来开,省得指路。”

龚鹏还想说什么,却见于扬拿出手机打电话,只得止住。

“范凯,下来下来,帮我搬行李。”刚才还是皱着眉头,打起电话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龚鹏觉得于扬做人也蛮累的,人前笑脸人后哭。

范凯在电话里道:“抓苦力吗?不干。”

于扬知道他口头上要反抗一下的,笑道:“那你走着瞧。”

范凯道:“巴不得你做出来,省得……”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澍抢去:“于扬姐,别理他,我们这就下来等你。”

于扬知道范凯是巴不得她把澍赶出去,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手。他的年龄还不到结婚,所以最近满嘴诽谤都是针对《婚姻法》。

放下电话已经是出收费口,于扬接手开车,不远,经过三四个红绿灯就到。范凯已经等在下面,澍小小的像是被他拎着一样。见面自然非常亲热,箱子都是男的效劳,两个女的空手甩甩地上去,还要中途喊累。遇到范凯和澍两个,于扬才觉得是最自然的。

房子挺干净,据说是叫了钟点工的。龚鹏没范凯好体力,上了七楼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不过也难为他,还要扛那么重行李呢。澍反而反客为主,进进出出招待。范凯忽悠一会儿就道:“吃饭时候叫我,我再盯着他们赶点东西出来。”

于扬奇怪:“范凯,不会是你还把工作拿回家来做吧?”

澍道:“这人以权谋私,做了点小头,就自己开个公司把他们公司的外包拿来自己做了。”澍是真的生气,眼睛白着范凯。

范凯却道:“我不包给我自己的公司做简直天诛地灭,没有人那么傻不自己做的。等着我,吃饭一起吃。”

澍在范凯身后抱怨道:“这家伙狂得要命,说程序员也分蓝领白领,他是白领,开发底层的程序,由他指挥蓝领开发上层的程序,所以他是理所当然可以剥削蓝领,因为他有优势。那些刚从学校出来的孩子被他鼓动得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他灌输了他们一点啥,日日夜夜连轴转。而且他这么占公司便宜总是觉得龌龊。”

于扬听了看龚鹏一眼,道:“你说呢?”

龚鹏只是笑,却道:“我不熟悉IT,不知道里面怎么操作的。”

于扬微笑道:“非也,你是滑头,不便置评。澍,这么说吧,范凯公司包给他做也是做,包给别家公司做也是做,范凯如果插手外包操作,吃别家公司上贡的回扣那就比较恶心,而他如今只是辛苦自己体力脑力赚钱,这没什么,正常。”

澍摇头,道:“你们怎么一样的论调,范凯给自己做了势必不可能全心全意对得起他那份工资,人家待他不薄。他如果嫌工资不够可以提出,或者走开,但是这么做不好,有点吃里扒外。”

于扬看看龚鹏,见他还是笑嘻嘻地没当一回事,知道他这人滑头了,也就不指望他会说什么,只得对澍道:“范凯想要有自己的事业,但是万事起头难,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很多事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要打点擦边球的,否则大家都有体力有脑力的,怎么可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等上岸了自然会漂白的,你放心,范凯是个有分寸的人。”

澍皱眉道:“可是很多人都是被贪心一点一点腐蚀的,其实他已经够好了,我都不嫌他了。”

龚鹏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放心,挖空心思赚钱不是件错事,未必人人都会被钱腐蚀。比如于扬。”

于扬笑道:“龚鹏你倒是还会说话啊?澍,你放心,有人心里有准绳,有人心里没有,范凯不是没准绳的人。他这么做听着似乎不舒服,但是社会上都在这么做,道德上也是允许的。走,我看看你的房间,范凯说是凌乱出美感来的,我想象不出。”于扬知道与澍说这理是说不通的,观念问题,不如岔开话题不讨论。

但是跟澍上去的时候,还是想起陈星对赚钱发表的那通理论。看来还真是观念不同,没法沟通。不过不知怎么的,觉得澍的观点也有道理,不像陈星的那么不好接受,可能表达方式方法也有问题。

果然,澍的房间初看很是凌乱的样子,到处都是她的画,素描的、水粉的,还有油画,但是仔细一看,却是甚有章法,在里面待着不觉得杂乱,反而看出点点好处。于扬笑道:“不错,你睡觉睁眼就可以看见身边的一片森林,晚霞照进来,正好染红漫天枫叶。安排得太有创意了!”

澍开心地抱住于扬,笑道:“太好了,我喜欢的人都知道我的想法。”

于扬一听就明白,“其实要没有范凯提醒我也未必看得出来,他有心,我没他那么有心。”可怜的范凯,得在这儿给他加加分,免得被澍难看掉。

范凯来吃饭的时候,于扬刚刚打好于士杰的电话,约了饭后见面。范凯进来就道:“我建议你带胖子过去,于总似乎对你太好,可是又老是捂着不说,不给他点刺激他不会进一步。”

于扬拿眼睛睃范凯,道:“你又知道了?这么老的桥段也亏你想得出来。我和于总兄弟姐妹,你不要胡说八道!”

范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着澍拿着盘子过来,忙去帮忙,殷勤得不得了,嘴里却是道:“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吧?猪。我看一眼就知道,哪有不相干的人对你这么好的。”

“好吧,范凯,你英明神武,无人能及。”于扬心里很乱,一提起于士杰她就心乱,而范凯说的又似不错。

龚鹏联系车上的谈话,大致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是这儿就他是不相干的人,只有不发表意见。不想范凯却抓住龚鹏道:“你得帮他们一个忙,这两人平时看着都挺聪明的,偏这个时候犯浑,干脆说清楚,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拖拖拉拉算什么?”

于扬瞪他一眼,对龚鹏道:“你结婚了吧?要不给我一点参考?”

龚鹏却奇道:“你不知道我没结过婚?还以为你这么精明早打听好了。你说吧,我知无不言。”

“你没结过婚凑什么热闹,也就和范凯差不多,以为是听八卦吗?”于扬顺势就说,说完却觉得这么对龚鹏说话不对,太不客气一点,又不是范凯。

不过龚鹏倒是没生气,笑眯眯道:“不说就不说嘛,否则这儿三个臭皮匠在,正好帮你一起解决。”

澍在旁边拉于扬坐下,笑道:“于扬姐你迁怒了,不干胖子的事。”

于扬也知道自己不该,但是看着龚鹏笑嘻嘻的胖脸就有揍上一拳的冲动,只好忍住不看。今天怎么这么情绪化?难道只是因为要见于士杰?那也应该是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有打人的冲动?于扬心里大乱。

吃饭吃到一半时候,房子电话响,于扬因为最近都是澍住着,就让她去接,可是澍去了后回来,一脸为难地道:“是那个梅大姐,自从说你要回来后,她天天来电话问。”

于扬本来心烦意乱的心听见这话却是冷静下来,冷冷一笑,起身去接电话,范凯在她身后说了句:“于扬,别把别人家庭的事自己兜了来,你即使再强也不便多插手别人家事。”

于扬想回一句这不是人家家事,他们早已离婚。但是回头一想,也是,他们藕断丝连,还有个儿子留着,怎么可能断得彻底?打狗看主人,于士杰总得给梅欣可留三分薄面。果然是个麻烦,而且是个永远的麻烦。于扬在北方的时候梅欣可也给她电话过,软的硬的全都使上,但是于扬听着不舒服了就毫不犹豫挂掉。所以她就候着她于扬回家吧?当面总不能有什么挂机之类的动作。“什么事?”于扬也没太客气。

梅欣可在电话一端笑得阴恻恻地:“团团就要回来过寒假了,他非常喜欢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非常喜欢钱。我答应给那女孩两万,只要她盯着团团帮我盯住于士杰,她答应了就等于团团答应了。于扬,还是你以前说得对啊,钱抓在自己手里才好办事,嘿嘿,嘿嘿。”说完,就自己挂掉电话,随便于扬怎么想。

果然还是藕断丝连,于扬心想。梅欣可要这么赖着做的话,还真是没有办法了,除非于士杰自己有什么作为,但是他能做什么呢?难道是叫阿毛威胁梅欣可去?这个他恐怕不会做出来。如果梅欣可花钱叫的是小瘪三盯梢那倒是可以。要是团团的话,那真是难了。相信于士杰也是无计可施,即使他这么圆滑本事的人,也会遇到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时候。以前他说的年龄是一回事,这个梅欣可的问题也是一回事吧?还有其他什么她于扬不知道,那些都是逼于士杰无法表态的原因吧?于扬心想,换了我也没办法,很多问题只有逃避才可以解决,但是难道叫于士杰移民?他还有那么大一个产业呢,怎么舍得放下?都是成年人,哪里做得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血性事,于扬自己不会做,也不会要求别人做。

想到这里的时候,于扬拈起手机,给于士杰发个短信,推掉了今晚的见面。见面为难自己为难他,又是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不如不见。短信真好,不用像电话一样有问有答,不过怕于士杰没有收到,于扬又多发一遍,这才回桌吃饭。

因为于扬的若有所思,饭桌气氛沉闷,范凯屡次要开口被澍一筷子敲了回去。龚鹏识相地饭后就告辞,于扬送他下去,龚鹏在车前说了一句:“于扬,你说你过意气飞扬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做人也就快快乐乐一世。”

“所以你才吃了睡、睡了吃,养得黑黑胖胖?”于扬不客气地反击,一如在大学时候的嚣张。

龚鹏笑嘻嘻一点不恼,从车里探出头来道:“以前我邀请你跳舞被你眼睛一翻拒绝的时候也是这种神色。再见,有事尽管喊一声!”便驾车绝尘而去,留于扬呆在原地,他什么意思?以前跳舞拒绝过他吗?难说,以前他真是面目模糊的男生甲,要是以前也是那么个庞然大物,可能也就注意着点了。这家伙倒是打不死的蟑螂的性格。

上去见范凯与澍两人亲亲热热地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闹,年轻,没有负担,所以才会轻松开心。不便听他们打闹,于扬自己到客厅看电视,过一会儿澍走出来道:“于扬姐,我想通了,你说得没错,只要范凯不是收回扣,都在合理范围内。”

于扬看看后面走出来的得意扬扬的范凯,不由笑道:“澍,你也太容易被说服了吧?范凯这坏小子的话你只能信一半,这一半还是一小半,否则你会被他带坏。”

澍狡黠地笑道:“你们两个的高论差不多,是不是我也只能相信你一小半?”

于扬只得笑道:“天哪,女大不中留,这么一下两下,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俩快点结婚吧,结婚了才会注意到围城外面还有个我。”

澍笑着钻过来呵于扬的痒,一边笑道:“于扬姐,我跟范凯还有一个争执没找到答案,我上回见了于总后觉得他太老了,不配你,你们以后会说得起来,但是玩不起来,他没精力陪你玩了。可是范凯说你这人要的就是这种老奸巨猾了解你的人,否则没人降服得了你。这回你偏向谁?你要是再偏向范凯我可不依,否则他非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于扬愣了一愣,定定看了澍一会儿,看得澍都不敢闹了,一齐严肃起来,于扬这才叹气道:“澍,你说得对,不过范凯也说得对。你们是我肚子里的两条蛔虫。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于总有太多历史,和他在一起的话,需得有个准备与他共担,但是我刚才忽然想到退却。而我相信,于总心里也是不愿意让我平白承担这些责任,因为他对我太好。我承认我还是私心太重,看见你为了范凯放弃父母所在的城市,我只能说我做不到,我太自我。你们批斗我吧,也就在你们面前我才会说说。”

澍和范凯都没想到于扬会这么直说,面面相觑,好半天澍才道:“于扬姐,你怎么想得那么多?我想过来这儿就过来了,最多和父母吵一架,但是他们最后还是会答应我的。我不知道你想这么多是不是因为不是真的爱于总。”

范凯冒出一句:“老扬最爱自己,所以才会想那么多。”说完便被澍捶了一拳。

于扬想了想道:“可不,还真被范凯说中,我真不是好东西。”一脸歉然看着澍,“其实于总是最了解我的,他不会不知道我的弯弯肠子,所以他也就没强迫我,知道我即使一时意乱情迷,最后还是会反悔。奶奶的,我也是要今天你们提醒了才想到,前面一直在做鸵鸟,还说别人呢,其实自己也是那种不会反省的人。我真对不起他,他对我那么好。”

范凯犹豫了一下,道:“老扬,你这话听着还真是假惺惺的,不过倒是实话。”

澍看看于扬,终于也是忍不住道:“可怜于总这么好的人,这么待他真是很不公平。”

范凯道:“于总早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他还能不知道老扬几斤几两?”

澍反驳道:“谁都希望付出会有回应的,尤其是感情。于总心里一定是很失落的。”

这俩小家伙的话句句都是于扬心里在斗争而不敢直视的,于扬不敢再听下去,跳起来握手抱拳连连作揖陪笑道:“两位好汉都是言之有理,大大有理,可是我今天倦了,你们慢慢谈,我睡觉去。”说完便落荒而逃。

留下澍与范凯面面相觑,还是澍抢着道:“都是你,说得那么狠,叫人怎么下得了台嘛。”

范凯虽然说句“事实嘛”,但终是不很放心,看看于扬的房间,拉澍上去:“走吧,我们让她安静安静,她也够乱的。”

于扬听见他们上楼才喘出一口气,心里暗叹一下,吃颗安眠药睡觉。明天还要和韩志军一起与周建成谈呢,那里经得起辗转反侧伤春悲秋。年纪大了看来真是不行,不能再像澍他们那样想做就做,不知道到了于士杰的年纪又是何种光景。

与韩志军约的是在郊区的高尔夫球场,于扬不得不打的过去,但是起床太晚,紧赶慢赶赶到,还是晚了半小时多,见停车场上于士杰的车子也在,心里一抽,昨天与澍和范凯的谈话又冒上心头。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对不起于士杰了,赶紧还光他的人情,躲开远远的,免得害他受罪。但是今天不能不见面。于扬深吸一口气,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去,里面阿毛等着,皮笑肉不笑地把她领进一个会议室。里面早就已经坐了三个人,于士杰、韩志军、周建成。

于士杰和韩志军都是老样子,因为来的是高尔夫球场,所以都穿得很休闲,尤其是韩志军,套一件嫩黄的毛衣,越发显得白胖可爱。怎么龚鹏就会是黑胖呢?于扬不敢多看于士杰,只看见他穿着一件深蓝的高领毛衣,与以前常见的端庄形象不符。

唯有周建成明显消瘦了,脸色黯淡,可能这就叫一脸晦气。而周建成挂着两只大眼袋的眼睛里晃出来的目光也是散漫无焦距,只是看见于扬进来,那目光还是缓缓地凝成一线,透出一丝阴寒,叫于扬不由不想起动物园里的老虎,平日关在小小的铁笼子里虎落平阳、了无生趣,但是只要眼前有一个两三岁小儿跌跌撞撞过去,它还是会虎目圆睁,跳到笼前仔仔细细参详一番,看看哪里下嘴最好。

韩志军一见于扬就道:“小于,你不是最痛恨迟到吗?”

于扬笑道:“做了一年农民,前两天乍然看见首都天安门,立刻头晕目眩,不知南北,昨晚七点多点睡到现在才有点清醒。只是家里太冷。”有半句话是说给于士杰听的,算是解释了昨晚失约的理由。

于士杰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言,韩志军却是不理周建成,依然与于扬说话:“昨晚回来的?怎么也不说来个电话我们聊天,还说得花好朵好的说多想我们。”

于扬笑道:“我可是路上一直牵挂着你们的,昨天飞机上还在想,你那块新买的地皮拆迁不知道顺利不顺利。”

韩志军笑了,道:“还真被你说中,一个老头子臭硬得很,说什么也不搬,水电断了也不管,每天点着蜡烛,从旁边河里拎水进去用。一天要拎上好几趟,也不怕那么多木头石块绊了脚。害得我们不得不停工与他周旋。”

于扬知道这块地是周建成公司旁边的居民区,韩志军存心就是认准了周建成最后一定抗不住会出让公司,所以他先拿下开发旁边地块,欺负人也算是到家了。于扬笑嘻嘻地道:“韩总也别停工,他不爱搬就让他住着,你们自己照旧清理地块,要挖地基就挖,要打桩就打,要填塘渣就填,他那里给他空出来,路也给他留着,上面再给他罩一顶防护网,你们做得尊重人权、仁至义尽不怕麻烦,即使愣头青记者看见也没话可说。但是你们也别设工地厕所啦,民工最喜欢墙角,让他们墙角大小便去,老头来反映你们笑嘻嘻打发他,看最后谁熬得过谁。”

韩志军听了大笑叫好,但是于扬看见于士杰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明白自己这话要真是照做的话很是刻毒了点,不由冲他做个鬼脸。但随即想到,他既然不喜欢她这么刻薄,那不如就刻薄到底,叫他心生讨厌也好。心里便有了主意。韩志军却真的开始打电话给他手下叫他们照着于扬的话开始做,挂掉电话才狠狠道:“看他熬不熬得过春节。”

于扬不吭声,看旁边放着一个电视机,便打开看。里面有内线的点播,于扬便想找点音乐作背景,正好有CELINE DION 的,喜欢,就选了这个。立刻高亢的女声便充满整个房间,于扬忙弄低一点。沙发柔软宽大,坐着很舒服,似乎安眠药的药性还没过,坐着想睡,只得没话找话,眨眨眼睛对刚打好电话的韩志军道:“怎么找那么假惺惺的地方,我过来一趟多不方便。”

于士杰扔过来一把车钥匙,笑道:“差点忘了给你,你还是用这辆车吧。对了,听说国家政策有改动,土地转让价格有保底价了吧?这回你那儿应该是翻番了。”

于扬笑道:“总算这回政策调整不是为难我的,还真有点对国家政策心有余悸。前儿徐镇长也是与我说起这个,闹着要我请客,我当然得请他,全靠他帮的忙。这下我贷款的额度又可以上去了。”又冲着韩志军挤眉弄眼地笑道:“可惜与韩总签的协议上面价格不能变,按说我地价上去了,堆场费也得升,真是亏了亏了。”

忽然灵机一动,冲着周建成笑吟吟地道:“周总,你那些设备一直堆在那里,占的地方比韩总的还多,是不是也得付我一笔堆场费?”于扬知道这种话很有欺人太甚的味道,谁听着都会觉得她有失厚道,痛打落水狗的味道,但是她横下心了,这儿只有于士杰会这么想,韩志军只有开心她一起落井下石的,至于周建成,谁还管得了他?让于士杰去想去厌恶去。但是不敢看向于士杰,看着周建成说,说完还是目不斜视看着周建成的反应。

但是周建成还是抱着肚子闭目坐着,好不容易才慢吞吞地说出一句:“小韩你看着要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反正我的家产不卖给你别人也不敢接手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拟好条目我签字就是。”眼睛睁都不睁,心死眼闭的样子,更是显得于扬刚刚那句话的欺人太甚。于扬面子上很挂不住,知道周建成这话是针对她反唇相讥的,但是也不欲再说,也闭目养神。

韩志军拿出一叠资料,“啪”一下拍在桌上,笑道:“他妈的,这个会客室我订了一天,你们还真打算在里面睡一天觉啊?小于,你拿出笔来,辛苦一下做个记录,我这儿把我们周总的财产都列了一下,看看哪几项周总愿意转让的,我们就接手。”

说到这个于扬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拿出汇票复印件递给于士杰,道:“我出发时候叫财务去汇出的,现在不知到了没有。”随即拿着笔做出一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记录的样子。

于士杰接过一看,正好是于扬当时买那块地的资金。“我不急,你如果紧张的话,不妨再去用着。”

于扬竭力微笑着,道:“我没事了,现在流动资金都是银行贷款的。不过这回还是落下一笔没想到。”于扬报出所谓房屋抵押贷款的数目,接着道:“回去立刻补上。”于扬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手中转动的笔,不敢看向于士杰,怕面对他了然的目光。

于士杰了然,看了她一会儿,才收起那张复印件,微笑道:“小扬,看来你在那里做的很不错,半年多下来就有这成绩,我也替你高兴。”

于扬正想客气地说句什么,忽然听见电视上的歌词很有意思,不由看去,这一看就呆了。那些一排一排打出的歌词好像正好说中她心中所想,而且说得百发百中,一时无语,死死盯着电视,一直看完一曲,才如梦初醒,深吸口气看了其他人一眼,急急冲出房间,抓住一个服务员就打听音像室在哪里,然后立刻小跑着过去,报出房号,请求工作人员把刚才那首歌回放三遍,得到同意后便立刻回来坐下。果然,那首歌的旋律重新响起:

Because You Love Me

For all those times you stood by me

For all the truth that you made me see

For all the joy you brought to my life

For all the wrong that you made right

For every dream you made come true

For all the love I found in you

I'll be forever thankful baby

You're the one who held me up

Never let me fall

You're the one who saw me through through it all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gave me wings and made me fly

You touched my hand I could touch the sky

I lost my faith, you gave it back to me

You said no star was out of reach

You stood by me and I stood tall

I had your love I had it all

I'm grateful for each day you gave me

Maybe I don't know that much

But I know this much is true

I was blessed because I was loved by you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were always there for me

The tender wind that carried me

A light in the dark shining your love into my life

You've been my inspiration

Through the lies you were the truth

My world is a better place because of you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韩志军记性很好,看见于扬匆匆出去换来一首歌的重放,便取笑她:“小于,你也追星。”

于扬看着屏幕,但是另有所指地道:“是啊,但是追不到,太遥远了。”

韩志军不知她所指,笑道:“好吧,闲话少谈,我们开始。老于给我们做中间人。”

于扬刚才在音像室已经看了一遍歌词,早知道是说的是什么,听韩志军这么说,便收回眼光,拿过那资料,翻开第一页,择其要大致读一遍,然后问大家意见,随手就把意见记录在旁边的空白处,留备以后整理。虽然周建成一副随你欺负的样子,但是遇到价格问题还是锱铢必较,一点不会放松。他需要把资产变现上缴偷漏税款及其带来的滞纳金和罚款。他本来是准备眼睛一闭随便税务局折腾去,让他们拿去资产折抵去,不愿意便宜了韩志军。但是后来知道自己主动缴上罚款事情会比较良性一点,这才答应韩志军的威逼,同意谈判。原不知韩志军为什么定那个日子,到看见于扬才知,是等她。这就知道谈判讨不了好去,韩志军已经对他底细了解得够全,而于扬是了解得够深,他们联手,自己相当被动。是以他也横下一条心,不乐意的地方就置之不理,与他们磨,不与他们辩,与他们辩不是对手。

说话间隙,于扬那眼睛余光瞟向于士杰,相信依他的水平,即使是离校那么多年,这么简单的英语单词应该是认得出来的,第一遍看不全没关系,连看三遍,他怎么都会理解其中大概的意思。于扬心里虽然已经在昨天安眠药起作用前决定了怎么做,但是很是不甘,非要叫于士杰知道,也要看出他的想法。但是于扬最后还是失望了,于士杰什么表示都没有,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外面冬日阳光灿烂,正好照得他的眼镜熠熠生辉,根本看不见他镜片后面的眼睛。而于士杰偶尔还插两句话,言之有物,看得出是注意着场中的讨论的。于扬大怒。

自然,火气全部出到周建成身上。此刻于扬已经不再只是配合韩志军谈价,而是专门罗列数据材料打击消磨周建成的意志。有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此刻于扬差不多就是得罪不起的小人,她存心已经不想要什么形象,只是含着一口怨气把自己的形象往脚底踩,也把周建成的意志渐渐踩到脚下。韩志军看出于扬的企图,大喜,配合着把价格一压再压。周建成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起这种折磨,跳起几下被韩志军强行按坐下后,便再也跳不动,脸色惨白地任人宰割。于扬以六百万半年分期拿下北方的那套设备。

相较于于扬与韩志军的尖锐,周建成的惨白,于士杰渐渐脸色铁青,终于他看不下去走出门外,给于扬一个电话,想叫她适可而止,穷寇勿追,否则逼出人命都有可能。但是于扬一看是他的号码就关掉,又想了想干脆关机。于士杰知道于扬是与他卯上了,现在纯是杀鸡给猴看。但是他没法说,给韩志军一个电话说他先走,便头也不回走了。他不是不想与于扬明说,但是就那么说“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你”吗?他知道自己说清楚只会更激起于扬的斗志,他太了解于扬,这女孩子占有欲很强,战斗力很猛,斗志更是不屈不挠。如果自己不把握住而使于扬开始动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于士杰想,该收起自己的心了,于扬已经出巢,已经可以独立飞翔,可以不要他的扶持,自己该抽身了。以前不是不知道帮助会惹来可能的麻烦,但是他自己也有点心猿意马,一直掩耳盗铃地认为于扬不可能知道,直到他从于扬佯醉挽手中看出问题,但彼时抽身哪是容易的事,于扬那时候还没法独立站稳。好了,现在她有能力站立了,自己该走了。

刚才于扬重放三遍的歌他看出意思了的,他明白于扬指的是什么。他无法回应。他把车开得飞快,像是想以此逃避于扬,但是到了高速公路入口的时候还是止住了,停在那儿给于扬一条短信:有话说,随时联系我。已经逃避了那么多时候,可是问题始终没有解决。还是最终拉下脸皮和于扬谈一次吧,告诉她什么都没有,不要七想八想,望雪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于扬并没有开机,而是与韩志军乘胜追击,一条一条谈完两人想要的所有,这才放过周建成。周建成看到阿毛他们等在外面,知道自己逃不走,最后还是会面对,只得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最后的时候,于扬拿着计算机给韩志军看,道:“周总变卖家产所得已经可以偿付税务追讨,韩总,做一下好人,全部交接后给周总50万安置费,周总的偷税漏税可能还是逃不过下狱,我们总得给他们家属一个安置,让周总在里面住得放心。”

韩志军不解,看向于扬,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想了想答应下来。这才放开一直压在周建成胳膊上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等周建成离开这才问于扬:“为什么要给他50万?”

于扬笑道:“周建成此刻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所以给他一个最后的光明,让他看到还可以活下去,控制住他,否则他要是一了百了,手续都还没办的话,我们不都是白费力了吗?”

韩志军竖起拇指叫了声“高”,笑道:“你为什么还不叫我大韩?现在你无论是实力还是手段,都已出人头地。”

于扬微微笑道:“大韩,于总呢?”

韩志军“噢”了声,道:“于总他说先走一步,他电话里叫我穷寇勿追,但是怎么可以半途而废?我都已经为之花了半年多的力气,投入的精力与金钱都已经无数,怎么可以放弃呢?”

于扬微笑道:“那当然。”心里却是知道,效果来了,于士杰一定心里厌恶她这么张狂、这么恶毒,否则不会走,叫他讨厌甚至恨吧,总比依然温吞水一样吊着的好,起码对他好。让他在心里放下她于扬这么个人,重新开始新的感情。

打开手机,于扬看见于士杰的短信,但只是呆了会儿,便立刻退出,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当断不断,必受其累。

设备转让手续于扬让韩志军代办,反正他有一大堆要做,也不多她这一件。而她自己则开着于士杰借给她的车子到了杭州。

西湖,这个曾经在读书时候徒步丈量过几回的西湖,依然对于扬有永远的吸引力。她只是在第一天漫步母校校园时候给龚鹏一个电话,顺着他的指点,熟门熟路摸到他给研究生上课的地方,笑眯眯看了一会儿就到下面等,原来龚鹏也不是一直眉开眼笑的。

和龚鹏吃了一顿晚饭,于扬便不再联系他,换了落脚宾馆。她不想旁边有一个人笑嘻嘻看着,这样她就无法木然着一张脸自由地想心事,或者什么都不想。

于扬穿着一件从北方带来的长可及膝的红色羽绒服,穿着它在花港观鱼,坐在湖边喂一天小鱼都不会感觉太冷;太阳好的时候去太子湾晒晒太阳;阴雨天时候车少,就到杨公堤体会飞车下坠的快感;有时候干脆租一条船,跟着人家小渔船下网收网,看见人家收获一两条小鱼,她也跟着傻乐。日子在没心没肺中过得飞快。

第二个周五的时候,范凯来电说准备与澍到杭州玩。于扬当然义不容辞到高速车站接他们。虽然这几天一直很麻木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但还是看得出这小两口神神秘秘的。于扬大力推荐他们冲杨公堤,果然得到两人的喜欢。

晚上时候,澍与于扬一起睡,等范凯走后于扬才问:“你们干什么?好像有问题。还有你为什么把那么好一头头发剪到跟我那么短?”

澍见问,脸一下就红了,眼波欲流,于扬在心里补充一句:我见犹怜。“还不是范凯,这个臭饭馊饭。”

于杨一听,立刻感觉密密麻麻的“八卦”两字从眼前飘过,即使再没有心情,也忍不住追问:“范凯这家伙怎么你了?你等着,我问他去,我不在他怎么能就欺负你了?反了他!”边说边作势要走。

澍哪里就看出于扬这是装腔作势,心里一急,忙拉住于扬道:“没有啦,他哪里会怎么样我的。只是……只是他春节不是要回家吗?他说他不舍得离开我,要我一起去他家,但是我又还没与他结婚,再说我和父母为了他赌气,刚与父母在电话里和好,说好春节回家的,怎么可能跟他去?他就担心了,说我回家后会被父母拉住不让春节后回来与他团聚,说我会耳根软听了父母的话与他一刀两断。我怎么说他都不信,最后我没办法了,只好割发明誓了。”

于扬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闷笑,知道这是范凯缠人的伎俩,但是不敢大声笑出来,听到最后才惊道:“什么?就为这个?这家伙也太过分了,怎么这么不信你,治治他。”

澍一听又急了,忙拉住于扬道:“你别,我好不容易才抚慰住他的,答应他到杭州来,跟他在灵隐寺菩萨面前盟誓结婚,他这才安心下来,他说这儿的菩萨最灵。”一边说一边玩着衣角,声音越来越轻,终至听不见。

于扬好不容易听清楚,心里大笑,范凯这个无赖,老婆哪有靠这种赖皮手法赖来的。但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怎么就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毅然决然非你不可的勇气呢?于扬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恨。但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与澍说笑几句看电视休息。

第二天一早,于扬便被范凯的morning call吵醒。见两人开开心心地,煞有其事地,早饭也没吃,想赶个早去灵隐寺以示心诚,便觉很有意思,也不去点破范凯,反而很为他们感动。范凯与澍拉着手出门,临上车时候,澍想客气地坐前面,被于扬一把推出去,只得坐到后面。偶尔于扬从倒车镜偷看一下,见他俩手拉着手,一脸虔诚,心里不由想,即使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但是他们在佛祖面前对视的瞬间,他们已经结为夫妻。天下有多少人如他们这般相爱?真是幸福的人儿。

于扬很想等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出来,让他们的喜气暖暖她现在比西湖水还凉的心。但是这两人不答应,非要她回去不可,说他们可能会在里面待一天,还要爬北高峰,沿着山路不知会从哪里下来云云。于扬是知道北高峰与好多山连在一起的,也想到他们这时候不需她当灯泡,只得答应。看着他们手拉手,蹦蹦跳跳地进去,于扬看得羡慕之至。

从灵隐寺出来,心温柔地颤动,连车子都开不太快,植物园那里堵车也不觉其苦,一高兴又在曲园风荷那里向右一拐,上杨公堤飞车。心情随着桥高低起伏飞扬。一会儿看见西湖国宾馆的大门,想起龚鹏以前说过要请她客的事,便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回答是有空。于扬等待的时候,望着满眼湖光水色,想着携手走进灵隐寺的两人,心情也是随着湖水缓缓荡漾。一个声音在心底温柔而坚定地发誓:想那么多干什么,爱就爱了,爱了总要试过,给自己机会,撞了南墙再回头也不迟。

梅欣可?她不是怕阿毛吗?于士杰不便出面,也不会叫她下手,那自己不会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吗?总是要处理她的,否则即使不是她于扬遭灾,也是别的爱上于士杰的女子遭灾,帮自己,也是帮于士杰。至于年龄,他老花眼又怎么了?他摘下眼镜看东西的时候真传神,喜欢这么看着他,上回在办公室时候要不是他察觉,自己还是会一直看下去的。一定一定,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即使有顾虑也不怕,缠住他,有的是办法缠住他,一定要他点头。他对望雪没那么好,所以才下得了杀手,而他对她于扬一直是那么好,那么包容,他怎么可能拒绝得太强硬?以前都是自己浅尝辄止,这回一定要死缠烂打,逼他点头为止。

想到这儿,于扬发了个短信给于士杰,约他周一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顶楼见面。不告诉他准备谈什么,不能给他有心理准备的机会,到那时候要打扮得最漂亮最迷人,务必一举把他拿下。

主意打定,心里喜悦,这么半年来的抑郁一扫而空,心里倒是隐隐可怜起周建成来,昨天真是心里不舒服,合着韩志军把他往死里逼,回头如果见到韩志军,给他说个情吧。

心情是那么好,很想唱歌,想起CELINE DION的Because You Love Me,可惜那天听了没学会,明天回家一定好好学出来,唱给于士杰听,他是听得懂的,感动死他!于扬忍不住地洋洋得意地笑。那么好的心情捂着不说真是难受,龚鹏是个很好的说话对象,距离又远,人又圆通,说给他听以后也不怕经常见面时候难堪,也不怕他会说出去,而且他一定会理解。

龚鹏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与接她回家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而龚鹏自己则是一直看见于扬都是笑眯眯的。

于扬恨不得拉龚鹏快快入席坐下,一坐下就道:“龚鹏,我决定了,我要破釜沉舟。”

龚鹏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看着她那么高兴也是替她高兴,忙笑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扬神情飞扬,眼波欲流,急切地道:“听着,我全倒给你听。”便详细地把她与于士杰的关系与龚鹏说了出来。自己激动,又加一会儿上菜什么的,所以也没怎么注意龚鹏,到最后时候才注意到,龚鹏的表情不是一起高兴,那张一直在笑的小嘴居然拉了下来,满脸都是沮丧。于扬不由担心地问:“龚鹏,是不是凭你经验,我这么做是不理智的?太冲动了?没关系,你直说,我受得了。”

龚鹏小嘴一张一翕,很是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本来我是想追求你的,现在看来只好打住。要不你周一不顺再通知我一声。”

于扬“呸”了一声,拿眼睛白他一下道:“乌鸦嘴,不许胡说,我这回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你不要同我开玩笑,老同学面前还这么油嘴,我在北方和回家都与你挨不上边,你胡说什么啊。”

龚鹏哭丧着脸道:“还偏是真的,你自己也不是说过了吗,既然爱了就要行动过,否则后悔一生。距离又不是问题,这个我会解决的。可是现在看来已没有机会。”

于扬很尴尬,没想到千虑一失,难得想找个稳妥人士说心事,没想到找错人,而且是大错特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会不好意思地看着龚鹏。

龚鹏倒也是一条好汉,见于扬如此,扯出一张笑脸,道:“以前大学时候不敢追你,好歹这回总是与你连饭都一起吃过了。你别为难,我们重逢也就那么几小时,我不会怎么样的。无论如何,祝你心想事成,心情快乐!”举杯邀酒。

于扬感动,看得出龚鹏不是说笑,他能这样着实难得,举杯与他碰了,大大喝了一口。此后不再继续原话题,两人都是场面上混过的,要避开话题是容易不过的事。两人边吃边谈,说了很多各自工作后的事,各自为对方的成绩感慨,反而惺惺相惜,很是投机。分手时候,龚鹏还笑嘻嘻说了句:早知那么投机,早就应该找上门去,害得现在失去先机。

周日回去的车上,三个人都很快乐,于扬还是赶澍坐到后面,只觉得他们两人在后面甜蜜得很,自己都感觉得到。而于扬自己也很快乐,快乐得急不可耐地想快点到家。车子开得飞快,每次都是看见路边的限速牌才想到要慢一点。白天于扬上穷碧落下黄泉满杭州城地找到了Because You Love Me这首歌,此刻车子里一直放着这首歌,结束了再来。而后面范凯与澍听着也觉得好。三人都不愿意说话,让歌声一直回荡在车厢里。一路欢乐一路歌,回到家里。下车时候于扬怕风吹着,忙把羽绒服披上,现在可不能冻着,明天还有要紧事情要做呢。

今天的七楼走得轻快,看来心情是这么重要。一路上范凯的手机一直在叫,好像单位找他的样子,所以上了楼只得先去翻电脑,看邮件过来都说了些什么。于扬进门把羽绒服挂好,看着这喜气洋洋的红色,心想,还真带来好运了。便去厨房做饭。天虽然不太晚,但是冬天的天日短,这么就昏暗下来。澍的菜做得不好,还常受伤,所以于扬就多做。

澍拿着东西上楼放好,穿着厚毛衣下来,趴在厨房门口看于扬做菜,忽然问:“于扬姐,你今天听的什么歌?一遍一遍放的,我隐隐听出一点意思,觉得很有味道。”

于扬也不隐瞒,微笑道:“我觉得这首歌很说明问题,于总就是这么待我的,这首歌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所以我很喜欢。”

澍一听,奇道:“真的吗?你带上来没有?我看看歌词,一定很传奇。”

于扬被她“传奇”两字逗笑,道:“刚才下车时候光顾着穿衣服,怕冻着,忘记把CD带上来了。”

澍跳起来,笑道:“我等不及了,我一定要立刻看见,我下去拿。”

于扬笑道:“你也不怕七楼爬上爬下累着,车钥匙在我羽绒服口袋里,你下去时候把羽绒服穿上吧,今天起风,外面挺冷的。”

澍应了声,穿上衣服就下去,她与于扬差不多身高,穿着不碍事。于扬微笑着看她出去,心里只觉得喜悦与人分享也是好事。

红烧大虾收汁关火,于扬顺手关掉脱排油烟机,这玩意儿不用不行,用了又太吵。所以只要不用就立刻关。关掉脱排油烟机后,厨房瞬时出现令人舒服的宁静。于扬端起盘子,正准备把大虾盛盘,忽然听见外面“嘭”的一声巨响,随即又是几下撞击声,警报器叫成一片。于扬想到自己的车子,立刻跑窗边探看,只见一辆黑车东碰西撞地撞出小区去,上面看也看不出是什么车。再收回眼光一看,天!于士杰给她的车子……但是,澍!于扬只觉得一阵晕眩,手中盘子落地。呆了一下,立刻跑出门去下楼,只来得及踢着范凯的门叫他出来。

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但是腿偏偏软软地不听使唤,于扬有最坏的预感。跌跌撞撞下到二楼,还是踩空一步,滚到一楼,也不知受伤了没有,撑起来再走。上面范凯已经下来,看见于扬这样慌了,快步赶上扶起她。于扬忙叫:“澍,澍,车边是澍。你快去。”范凯听得莫名其妙,也没放下于扬,扶着她下楼,楼下警报乱响,见到楼前西首已经围了几个人。两人抢过去,只见路灯下面的地上一片红,澍趴在一片血泊中,看不见她的脸,左手边是一盒CD。而车子被拦腰撞出一个大弯,可见撞得多狠。只听一个男子说话:“吓人,那辆黑车子像撞邪了一样撞过来,正正地撞上这个女孩子。”

手臂上的扶持力已经消失,于扬看见范凯缓缓蹲下去,于扬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地指出:“澍,她是代我死的。”

“澍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所有的叫声似乎都远去,只有这个声音伴着范凯狼嚎似的啸声在响,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尖厉过一声……

头痛得厉害,但是那个声音还是在响:“澍是代我死的,是的,澍是代我死的。”于扬竭力挣扎着,觉得像是从深水里往上浮,周围一片黑暗,水温柔地挤压着她,叫她呼不了气、睁不开眼,她死命地想,我要上去找澍,澍一定还活着,她是那么好的人,她不会死。于扬拼命上浮,终于似乎有亮光透入,终于她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耳边巨响的水声一下消失,只听有人说了声“醒了”。什么醒了?澍醒了?澍活着?于扬竭力睁开眼睛,挣扎着想知道个究竟,但是被人按住肩膀:“别动!”于扬看过去,是于士杰,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就似乎什么都可以放心下来,全身一阵无力,再无挣扎的力气,再次昏睡过去。

于士杰与相熟的医生讨论一下后,起身出去。隔壁房间躺着范凯,他只来得及通知了于士杰,但还是说的是于扬出事了,于士杰飞车过来一看才知道事情还要严重百倍。澍已经停止了呼吸,于扬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范凯发疯了一样。120车过来一下拉去仨。范凯被注射了镇静剂,即使睡着时候,他还是咬牙切齿。这个大男孩,醒来该怎么办?于士杰叫了公司里的人来照看着范凯,他还有得睡了。

韩志军也被于士杰叫了来,对付前来调查的公安人员,不时叫阿毛过来报告消息。

知道于扬没事,也很快抢救过来,但于士杰心里并不觉得开心,于扬醒来知道一切,她以后还会有什么生趣?虽然医生说现在可以叫醒她,但是于士杰不想,让她睡吧,或许这是于扬此生最后坦然的一觉了。

这一觉睡得长,醒来外面已经是阳光灿烂。于扬睁开眼睛,想起身,但是全身似乎没力气,这儿是哪里?听见身边有呼噜声,转头看去,是于士杰很艰难地躺坐在椅子上睡。怎么回事?于扬才一动,忽然记忆像开闸的洪水呼啸而入,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澍,澍怎么了?于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惊坐起来,四周张望,除了于士杰,没其他人。这是医院,于扬清楚自己一定是在现场昏倒被送来这儿了。

看于士杰一脸疲惫,睡得那么难受却那么熟,不忍心叫醒他,不知他昨天忙到什么时候。只有他是一直站在她于扬身边的。于扬轻轻起身找到鞋子,不错,还是昨天家里拖的棉拖鞋。然后蹑手蹑脚出去,到护士站找到护士,急切地问:“昨天我这个病房的,一起进来的人活着没有?”

护士略一思索就道:“有,住你隔壁,右边,还睡着呢,你怎么起来了?”

于扬一听,只觉得浑身一轻,刚聚到脚上的力气又抽空了,浑身虚脱,一下坐倒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滚下来。还好,澍活着,澍没死。她忙在护士的搀扶下起身,抢着跌跌撞撞过去看,但一到带玻璃的门口就惊住了,床上的哪是澍,明明是范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开门的,人与门一起撞进去,撞出巨大声响,立刻惊醒床上的范凯和窗边的一个陌生男子。范凯睁开眼莫名其妙看着她,可能范凯也是昏过去了吧,于扬撞到范凯床前,而此刻范凯也想起什么了,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但却是什么都没说。那个陪着的男子见此忙扶着摇摇欲坠的于扬坐下,但于扬不坐,坐不下。范凯立刻问:“澍呢?澍呢?”但是随即记起,印象中有急救医生说起澍已经无救,茫然盯着陪护男子一会儿,这才又喃喃低吼:“澍,澍,澍……”似是困兽,那声音满是绝望。

于扬至此才绝望了,明白前面一直是自己妄图骗自己澍没事,车子都撞成那样子,夹在中间的人还能有救?她再无力支撑,人缓缓滑到地上,扶着床沿跪下,用尽所有的力气叫道:“范凯,澍是代我死的,是我得罪人害死澍的,你发落我吧。”

范凯不明白,倒是止住了低吼,只是盯着于扬:“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这时于士杰被于扬撞门声惊醒,循声过来看见这一幕,心想他们之间也是需要了断才行,便站到于扬身后道:“澍去世了,是一个叫周建成的撞死的。周建成撞人后自知死路一条,自己飞车钻进集卡车下,也是一条命。”

于扬立刻抢着道:“范凯,周建成是要来杀我的,他恨我。但是澍穿着我的衣服下去车里取CD,天暗,被周建成误以为是我,澍是代我死的,澍其实是我害死的。”两眼看着范凯,只希望范凯醋钵似的大拳头砸下来为澍报仇,或许这样可以赎罪。

于士杰紧张地看着范凯眼中怒火腾腾燃烧,硕大的拳头捏紧,缓缓提起,不由得转过头去不忍看。心里不舍于扬挨拳,但是又觉得于扬逃不过这个责任,她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可过了半天还是没有声音,回过头去,见范凯依然是那姿势,只是拳头支在了床上。不由叹了口气。好好的两个年轻人,从今起那是差不多毁了,他们的下辈子都将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双手扶起于扬,断然道:“好了,我们回去再说。”于扬起身他便立刻放手。一边吩咐手下去办出院。

于扬摇摇晃晃站在原地,心里只觉万念俱灰,指望着范凯一顿拳头可以让范凯出气自己赎罪,但是范凯没打,看着范凯也是万念俱灰的脸,想到他与澍在灵隐寺佛前的对视,此情绵绵将无绝期,而此生范凯将了无生趣。范凯心中,澍是永远的妻。而她于扬,是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父母被于士杰派人接来陪于扬,而范凯则是坚持着自己料理澍的后事。愤怒而悲伤的澍的父母带着澍的弟弟赶来,见到鲜活的女儿成为一缕香魂,悲痛欲绝,澍的弟弟难抑悲痛,迁怒范凯,一拳揍在范凯脸上,但被他父亲拉开。虽然他们看得出范凯欲绝的伤心,但是他们走的时候最终没有回头看范凯一眼,他们恨范凯,恨范凯拐走他们的女儿,却没保护好她,在他们心里,是范凯夺走了他们的女儿。

春节越来越近,但是谁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气。于扬把父母打发回家,拎着一袋啤酒敲开范凯的门。看见是她,范凯什么都没说,把门打开就回身坐到电视机前,里面在放京剧。于扬记得范凯说过是不喜欢什么剧的,不过是要弄点声响出来吧,他此时哪里看得进去什么。

地上早就滚了一地的啤酒罐,而且只只都是被大力捏扁的。范凯被揍过的脸一半还是乌青。于扬需得迟疑许久才关门过去,范凯肯开门已经叫她心里好过很多,但又新增一层愧疚。两人什么都不说,自己打开啤酒喝。央视十一套放完京剧放越剧,放完越剧又放大鼓,一直热闹着,俗艳着。

最后一罐下肚,范凯把啤酒罐“喀吧”一声捏扁,往身后一抛。此刻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呆呆地垂着头对坐着。好久好久,于扬这才起身,道:“我走了,我想回北方待着去。”

范凯如梦初醒似的抬头,却是问了一句:“你的脚怎么了?”

于扬道:“那天滚下楼摔的,也算罪有应得吧。你保重。”

范凯闷声道:“我也要走了,刚联系好辽西山区,去教两年书。”

于扬想了想,现在脑子迟钝得很,什么都要想好久才有答案,才道:“你到了后给我地址,我送几台电脑过去。”

范凯却道:“把你房间里几台电脑中的内存清了给我吧,这些够了。”

于扬饶是再反应迟钝,也是知道,范凯以后不想与她联系了。她只得应了声:“好,你过来搬一下吧。都是以前公司的东西,有空你清一下吧。”

电脑给了范凯,本想把所有电器也清掉送人的,这一去近期是不打算回来了。但是最近谁都不想见,除非是月黑风高时候搬出去扔街上。只有指挥着于士杰硬塞过来的阿姨买来一匹布,一块块裁开包好,到最后,除了门口的两个人和地上的一只拉杆箱,没一样东西是露在空气中的。黯淡的光线从拉拢的窗帘间透进来,整个房子没一点人气,鬼住都可以。

在范凯门下塞进一张便条,算是告别。

于士杰在下面等她,机票是他买的,他最知道时间。但是看见他,怎么也提不起那天在西湖边对天发誓的劲头,此刻即便是出家做尼姑去,这个六根也是断得够清够合格了的。

所有手续都是木然地机械地跟着于士杰走,两人都是无话。于士杰一直把她送到安检,才深吸口气,抓住于扬双肩,眼光深深地盯着她,半天才说了句:“我会一直在这里。”

于扬闻言也是机械地点头,但是于士杰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叹口气放手,道:“进去吧,记得关手机,下飞机给我电话。”见于扬点头,也不知道她记住没有,但也只有放手了。看着于扬进去,于士杰退后一步,冲一个年轻男子点点头,轻说一声“别让她出事”,再待不下去,抽身离开。

于扬机械地空着两手上飞机,她坐下就拉下窗帘,看也不看这个熟悉的城市。

视线可以割断,人可以远离,而那段带血的记忆将永伴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