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荒村古刹论佛魔

南戎州怀化中候府,念北渡。

第二十五条酒巷混乱无章,官府派了捕快衙差驱散群众,不多时人去楼空把整条街道尽皆查封了。

一时间门可罗雀死寂沉沉,身着官服腰佩金刀的儿郎把守街道门脸儿。四方楼宇上或坐或立栖着零星江湖散客,头戴斗笠长袍佩剑者星罗棋布,僧佛道侣游侠儒生占据八方。

官府是不会招惹江湖人士的,越是活得长久的父母官,越是懂得和江湖各派搞好人际关系。因此眼下清了平民百姓的油盐场,自然便招来了鱼龙混杂的江湖帮。

八面玲珑的衙差会先等江湖人士看完再行探视,正所谓你方唱罢我方登台,越是国运鼎盛的封国,处理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关系越是得当。

眼下,第二十五条酒巷的青砖上满目疮痍,很明显经历了严酷的缠斗。巨大的刀痕横亘在客栈横梁上,不知何种利器摧残的牌匾残躯挂坠在牌坊门柱上。

从临巷楼宇俯瞰下去的侠客眉目紧锁,因为他能够全盘尽收整条街的森罗景象。

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街道中央,那里有一条冗长的血痕,正是道士周游拖刀离开之时留下的最新烙印。

此时的周游已不知走出几许路程,他神色恬静地顺着血踪前进,从念北渡口一直走入了一片梯田丘陵。

他的耳畔时常伴有风声,丘陵地势和缓并不能藏匿身形,他见到了许许多多追随他的陌生面孔。他们衣着不一,佩戴着不同模样的兵刃,皆带着蓑衣斗笠不愿露出脸孔,好似是做了杀人越货的事一般见不得人。

周游无暇他顾,他心里也异常惧怕慌张,但除了倔强地拖拽着那把比他还长的刀行路外,他想不到还能够做些什么。

令他稍稍安心的是,没人来上前找他的麻烦,大家都在互相观望不知意图何为。周游也乐得如此,就这样一直走入了丘陵深处,见到了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以及一座破败昏黄的古刹方才止歇。

血迹到这里便停了。

古刹应该是一座庙宇,破败残桓已经废弃多年。他走了一天一夜已经精疲力竭,这个夜晚和昨夜一样黑的深沉纯粹。

庙宇的门前插着一把刀,和他手中绑着的一模一样的刀。

刀柄上的刀门印信幽幽泛黄,夜风呜咽着刮过朴刀的锋刃,发出一声声凄厉短促的诡异声响。好似游荡过境的女鬼被斩断了喉咙,也好似不甘轮回的怨灵被刀锋搅碎了舌头。

李岸然的刀伫立于此,正主在哪里已经昭然若揭。

周游来到此处又微微有些后怕,他不知晓师父去了哪里,也不知自己有何本事去独自面对刀门门主这种江湖翘楚。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后方窸窸窣窣已经浮现了一众身影。相比于李岸然的已知前路,这些各有揣度的江湖散人更让他内心不安。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鼓着气力拖刀跑进了古庙。庙门早已断了半扇,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

他一把瘫坐在门槛后方,想把手上的刀撕扯下来,但弄了半晌还是无济于事。草率地抬起头四处张望,赫然发现一个血人就坐在自己对面,不是李岸然又会是谁?

这一吓着实不轻,周游倒吸几口冷气。

李岸然并没有重伤昏厥,虽满身血污但依旧风姿卓著。他看看周游,咧嘴指了指门外:“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里,你得好好谢谢我,没有我那把刀,他们会把你生吞活剥了去!”

周游顺着他的话往外看,果然发现门口那把刀好似结界一般伫立天地。外面游荡着不知来路的陌生来客,却都好似怕触犯禁忌一般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他们寻仇也是寻你的仇,我和师父都是方外之人,从不主动招惹事端。”周游白了几眼,但李岸然却默默哂笑,笑了几声又开始咳血,看起来着实是伤得不轻。

“你这身伤……可是被我师父弄的?我师父师弟在哪?”他指了指李岸然染血的衣襟,不是关切他的伤势,只是单纯地好奇是何人能够做到令他重伤。

因为据他所知,他师父葛行间是个根本不懂武功的老实人。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故意装疯卖傻?”李岸然抿嘴邪笑,随即从怀中抽出一支火折子,吹亮后往庙内随手一掷,将这座狭窄古刹给搞得通透了几分。

周游这才看清庙内景致,揉揉眼睛适应了突兀的光亮,赫然发现道童周旋正蜷缩在佛像脚下!

佛像供奉的是谁他不在乎,当即挣扎起身跑过去推搡周旋。周旋并未睡着也未昏厥,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陌生又有些惧怕!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师父在哪里?”周游大声追问,他拿起火折子往四下里照耀,谁知这么一看便惊愕地倒退了几大步——

那尊佛像后面、整个破庙古刹的背后空间全部都是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布满蛛网的灵位牌、已经腐烂成膏的供品残烛、还有零星的断手残肢暴露在外!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游轻声呢喃,他卖力的摇晃周旋,示意他跟自己走,但周旋木讷地不为所动,依旧是眼神冷漠的看着他。

他更加惊惧几分,因为周旋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凶手,一个情感泯灭的恶魔,亦或是一个已死之人般古井无波!

李岸然见状朗声大笑:“有些人和有些事,你不了解就不要随意品评。就好比你所见的这座庙堂,有最肮脏的神佛也有最繁荣的义庄。你的师父也是这般模样,有些人看似神佛道祖,背地里却比谁都血腥荒唐!”

“我师父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周游眼神坚定,但李岸然却更添几分嘲讽:“你师父究竟是何人你自会知晓,而你又是何人,你自己可能说清?”

这话问得云里雾里,周游自然是听不懂的。

他挽着周旋把他拽起来拖到李岸然身前:“我不知家师和你有何恩怨,我和师弟都是无辜之人,还望你垂怜我等孤儿幼子,赶走外面的生人放我等行路。”

“你连师父在哪里都不曾知晓,此番又要去哪里呢?”

李岸然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看了半晌又瞥了瞥门外那群家伙,后者依旧是站在他的刀线外不敢越过半分。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是刀门门主李岸然,这几个字连在一起,便有资格挡住半个江湖!

“我和师弟此番自有去处,还望缘主告知家师身在何方。”

周游一直盯着李岸然身上的血污,他并不确定以其如今重伤之躯,是否真的能够退却门外之敌。不过该问的东西他还是半句不落的,他总是做到当下最好。

“你们师父会在不周山上等你们,如果他还有命活的话!”李岸然神色突兀间郑重起来。

“不周山?那我师父现在何方?”

周游追问,但李岸然却不再应承了:“无可奉告,你师父要做的事情牵扯太多纠葛,轮不到我来随意陈说。你若是真想此夜活命,便和我提着刀杀出此间!”

“缘主说得这是哪里话,我根本不懂武功的!”周游微微震悚,李岸然却笑了。他踢了一脚绑在周游手上的刀:“昨夜里你扛着我的刀砍得我满街逃窜,如今又扮猪吃虎装作老实人了?”

此话出口,周游更惊愕莫名。他感觉身旁的周旋浑身发抖,转头看向他,迎面而来的是一双更为惊惧的血红双眼!

“你昨晚把他给吓得不轻。”李岸然补了一句。

周游提刀指向他:“你昨夜里摸过我的头,你是不是早就注意到我了,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李岸然闻言哂笑:“我觉得倒要问问你,你对我的刀究竟做了什么?我和太京州的太白老贼毕生追求的物事被你捡了漏,反倒是在这里跟我得便宜卖乖!”

言罢,他从背后包袱里又取出一件长条物事,抖手取出好似兵刃,却比他的朴刀短了好些分寸。再仔细看过两遍后发现连兵刃都谈不上,竟然是一柄上不了战场的木剑。

又薄又轻,上面刻着一朵歪歪斜斜桃花的木剑。

李岸然笑着举起手臂,划开手臂上的伤口,随即把血淋在桃花剑上,一边淋洒一边神情紧张地望着周游的面色出神。

而周游亦是有些看得愣了,他盯着那把剑还有剑上的血,整个人又隐隐间变得稀奇古怪起来。

身旁的周旋也看了两眼桃花剑,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掌心冒汗。而李岸然瞧见了周游的反应,竟然瞠目结舌地满脸惊愕不止!

“竟然真的出现了,他竟然承受得住而且还能活着!”

李岸然浑然没了一门之主的沉稳气度,反倒是像个癫狂赌徒一般狂吠不止,外面的各路来客也愈发骚动不再安宁!

不过,只有一个人还是那般安静,那就是道童周旋。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兄,虽说满溢惧怕,但胀大的眼角中隐隐还多了一些复杂难明。

李岸然坐起身子,将将桃花剑也递到周游的另一只手上,随即朝着周旋嘱咐了一嘴。

“小道长,一会儿我们突围出去,你一定要跟紧你的小师兄,我们能否活过今晚,就看他这手刀剑合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