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位置

书房里,一片安静。

宁序低着头,一颗一颗拾“将帅士马卒”棋子,对面的卢老爷子已经摆好了棋子,

老爷子声音一贯不大,但是他说话时,又自带威严的气势,让人不敢打扰。

他问宁序:“与阿垣结婚以来,可还好?”

她用放在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中的棋子,静静摆在了山河之间。

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个好字或者不好两字,并不足以来概括她的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

在爷爷面前,她向来诚实并且诚恳。

卢老爷子棋艺精湛,每走一步,杀伐果断。

宁序却是一直处于防守的姿态,

老爷子与许多人对弈过,宁序这个年龄的孩子,也见过不少,

以前换了别的孩子,想必早就着急,

可是瞧着宁序的模样,依旧安安静静的看着棋盘,岿然不动,丝毫不骄不躁。

老爷子心里有念头,眼前这个姑娘的耐力比旁人要强上许多。

纵使老爷子见过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也不得不暗自感叹,这个孩子不同于寻常人家。

可是这个不同并非她本家,宁家教养所致,也并非她生来成长的环境所致,而是幼年离家,年少时就经历过太多过于残忍的事情所致。

在她与自己的长孙卢凛垣结婚之前,卢老爷子就清楚的知道关于她过往经历的绝大部分。

她有个提不上台面的生母,有个对她不闻不问的生父,有个十分宠爱她的爷爷,有些看不起她和她的生母的那些亲戚。

她年少离家,与她爷爷划清界限,不过是为了不再让她爷爷失望,不过是为了维护宁家所谓的名声,这其中的苦楚与心酸,又有几人能了解。

她很聪明,所以一直以来学习成绩很好,念书的时候,每天要帮成绩差的同学补课贴补家用,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需要一天辗转不同的地方,做几份兼职,因为她那躺在疗养院的生母需要很多的治疗费。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所以宁家暗中叫人递给她们的钱,她一分都没动。

老爷子想了想,又问:“我如果让你永远都不离开阿垣,能做到吗?”

她手中的棋子,落下,然后摇了摇头,缓了缓,复而开口:“我无法给您答复,因为,就算我不离开,若是有一日,我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他的负担与困扰,又该如何。”

老爷子把将棋子向前逼了一步,咬字低而清楚:“那你知不知道,阿垣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他绝不会先放弃你?”

她纹丝不乱:“知道。”

“既然这样,只要你守住自己现在的位置,自然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开口,却带着笃定。

宁序走了一步,并没有开口,待到又下了两步,才开口,语速比之前快了一些,“若是这位置从来都不属于我。”

听到这话,老爷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会这样说,“简直愚钝至极。”

她抬眼,看了一眼老爷子的表情,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照实开口:“不管是他放在心里的卢心池还是现在喜欢着他的勒琳臻,都比我更加合适。”

老爷子冷冷笑了:“卢心池那个姑娘,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就不要想了。还有勒家这孩子,好是好,我也欢喜,但,终归也不是卢家孙媳妇的人选。不管是卢心池还是勒琳臻,与你有什么相干?”

老爷子想起什么,开口比之前语气多了几分眼严厉,“你爷爷以前教你,要这般无欲无求吗?”

“你爷爷如何教你的?”这句话向来会问的她哑口无言。

宁序放下手中棋子,恭敬回道:“爷爷教我,无欲无求,两袖清风,活的自在些,简单些,而且,爷爷还说,有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没用。”

她微笑道:“爷爷曾经的殷殷叮嘱,我没有一日不在心头铭记。”

老爷子似乎有些愠怒,砸下棋子,手指扣在棋盘上,敲响了几下,“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你又求什么了?你求都没求过,怎么就放弃了。

卢凛垣妻子的身份?你若不想要,有人盯着!

宁序,你忘了自己答应你爷爷的话了吗?你说过你会嫁给阿垣,”

宁序继续推棋向前,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甚至连情绪都没有一丝波澜。

“我答应爷爷嫁给卢凛垣,我做到了,但我没答应爷爷,一辈子不离婚,”

“如果卢凛垣妻子这个位置,别人能拿去,就尽管拿去。”

宁序看着棋局,思索半响才后退了一步。看着整个棋局,若有所思,

“您看不上卢心池,卢凛垣因为被孝心困住,所以不会离开卢家,与您争锋相对,

但是他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个姑娘。

摧毁她,对爷爷您来说轻而易举,甚至连卢凛垣现在拥有的一切,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可是,您有没有问过卢凛垣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才能让他真正露出笑脸,

这几年来,他顺着您的想法走上,您认为适合他的路。

可是他真的过得快乐吗?

老爷子有些愕然地看着她,直到宁序的棋子绕开包围,强势推进,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在他身边两年多,说不喜欢是假的,可是因为喜欢,所以想看他真正的高兴,”

老爷子一把扔掉手上的棋子,咳嗽了几下,阴沉道:“就算你想给他选择的权利,我也绝不会同意。”

宁序笑了:“您为了卢凛垣还真是煞费苦心。若是有一日,他真的走入困境,放弃卢家,离开您,那些痛苦通通是您的,不是别人的。”

老爷子带着皱纹的手,一下掀翻了面前输赢已成定局的棋盘,一向平静的脸庞带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怒意,看着宁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说起来,你以前不是也选择了离开吗?选择了你那生母,但是最后呢,不还是回到你爷爷身边了。

他步步紧逼,问道:“宁序,你问问自己,究竟对卢凛垣有没有一点私心,不要辜负了你爷爷的遗愿,也不要辜负了你自己的心!”

另一边,宁序被老爷子喊去书房下棋,卢凛垣便一个人去了二楼的阳台抽烟,

第二根的时候,背后响起脚步声,他的腰侧忽然多出纤细白皙的胳膊,

他因为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立刻推开。

勒琳臻站在那里,眼睛已经蕴满了泪,“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从前是那个人,现在是宁序,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有些无理取闹。

为什么,这世上很多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很早之前,大约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她恍若未闻,

她的手臂从他的身后再次围上,柔软的胸脯贴住他的背,

十几岁的时候,她总是站在他的身后,而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总是站着另一个爱笑的姑娘,那个姑娘的名字是卢心池,是卢奶奶从福利院领养的孩子,

卢凛垣再次漫不经心地掰开了她紧握的手指:“十几岁的事,我早就记不得了。”

“可是我记得,记得很清楚,卢凛垣。”勒琳臻的手指无力地蜷缩了一下,“你……就算没有和卢心池在一起,为什么却在她离开之后,和宁序结婚了?”

也许是她鲜少露出的可怜姿态令他动容,也许是时隔多年再次听见那个名字,卢凛垣听着她的话,转身低头望她,开口:“这与你无关。”

她听得笑了,笑着,笑着,却渐渐地落下泪。

“你的感情太浅薄了,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原地等着卢心池,但是现在的你,不还是和别人结婚了……”很少失态的女人此刻不再乖巧俏皮,反倒是带了几分尖酸刻薄和追问到底。

为什么会和宁序结婚,这个问题,两年多的时间里,卢凛垣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

是因为当时爷爷躺在病房,生死未卜,却在醒来之后说希望他和宁序结婚。

还是她狼狈的抓着自己的袖口说,拜托你和我结婚,让我这个不孝孙女完成我爷爷的遗愿。

到底是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尚且自己没有想清楚。

“勒琳臻,我把你当做妹妹,从未有一刻把你当做异性看待。以后,若你再如今日这般唐突,我便不会再给你留半分情面。”

“还有,不要在想着在她面前,故意做出与我亲密的举动。”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看着她,眼神渐渐冰冷。

勒琳臻一颗心真的冷下去了,原来自己之前故意在宁序面前做的所有事情,他都已经觉察到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自嘲的笑了,他到底喜欢卢心池还是宁序,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