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徒弟

“你的牌。”聂谌缓缓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纸牌一翻,正面朝上,是黑桃。上面一个大大的“3”,而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刚才我看到这张掉在了地上。”

梁初下意识地低头数起了桌上的牌,心算了好几遍个人的牌数,最后悲哀地发现,还真是自己少了一张牌。她几乎立即就睁大眼睛直直地看向聂谌,一切的惊艳和赞叹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股莫名的憋屈——这张3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手的,她铁定要将一百元从手里再拿出来。

梁初只得认命地去拿那张黑桃3。可聂谌却并未放手,那张牌稳稳地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她有些莫名地抬起头,聂谌却蓦地垂下视线,松了手,食指的指腹自她的手心微微划过。梁初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她十分怀疑聂谌是无意还是故意的。

陶微没看到这一幕,只是笑着打趣:“我们的工资都是聂先生发的,梁初,你这可是从他的口袋里挖钱啊!”

梁初盯着聂谌,聂谌似乎有意看向别处,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说:“这一局打完了?那就走吧。”

他是对梁初说的,却也打断了陶微的喋喋不休。

陶微浑然不觉,一边跟着聂谌走,一边唠叨:“有昕要是知道你没戒烟……”

“吧嗒”一声,陶微的半截话被关在了门里。

“我觉得她太吵了。”梁初转过身来靠着门,手里还拿着那个背包,神情坦然地挑挑眉,“不过,抽烟确实不好。”

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夹着烟,微微晃了晃,聂谌这次没有避开梁初的视线,只笑笑:“我知道,谢谢。”

“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开车了没?”

“开了。”

“坐你的车,去香山。”

“这么远……”梁初傻了一下,开口道,“师哥,你等等,让我先去加个油。”

最后梁初开着自己那辆雷诺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大门口被围得严严实实全是人,都是举着聂谌的照片和名字的粉丝。

方才后台的尴尬仿佛只是一种错觉,梁初一出艺术馆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看到聂谌正打算戴上墨镜,她得意扬扬地说:“不用戴墨镜,我这车贴的膜特别好,外面看不到你的。”

聂谌的动作顿了一下,笑道:“你挺适合学工艺美术的。”

梁初历来只有被鄙视的分,头一次听见有人夸她适合这个专业。

“为什么?”

“不差钱。”

梁初愣了一下,十分诚恳地说:“师哥,我其实挺缺钱的。真的,要不然我还雕什么玉啊,我就该去拍卖会买几块丢着玩。”

聂谌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梁初继续搭话:“师哥,你的车呢?”

聂谌向外指了指。

梁初探头看过去,发现除了人还是人,连车都围得满满当当什么都看不见。别说是开车了,连人都挤不进去。难怪聂谌非要坐她的车……

梁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师哥,我开车可能有点猛,你当心点儿。”

说完,她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聂谌一个不稳,伸手扶住门把手,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这种车速,你是打算跟我去高速公路殉情吗?”

“……”

太不吉利了好不好!

梁初默默放慢了车速,转了方向上了高速。

到达香山的时候,已近傍晚。梁初停好车,跟着聂谌七拐八绕进了一片住宅区。

在车上,聂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将要见到的人。工艺美术学大师叶厚祯,也是聂嵘、聂谌姑侄俩的授业

恩师。梁初受宠若惊,带她这样一个连研一的师弟都不如的研二学生来见大师,有这个必要吗?

聂谌的声音清醇,声线又低,高速上车又少,梁初听得几乎要睡过去。可等她转头看他的时候,才发现声音的主人已经比她更快地进入了梦乡。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眼睛下面都发着青,眼皮也是肿的,卸了妆后的面色素白如纸,血色极差。大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着这样的聂谌,梁初感觉心里一片柔软。做明星太辛苦了,她就算在采石场里待一个月,也不至于累成聂谌这个样子。

这片靠近香山的住宅区绿树葱葱,环境古朴,京味浓郁。听到聂谌说这里是农科植物所开发的新小区时,梁初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两人进了一个独栋小院,是个精神不错的老太太来开的门,一见聂谌便笑了:“嘉嘉来了。”

梁初忍不住勾起嘴角。聂谌恭恭敬敬地含笑问好,而后便问:“叶老师在家吗?”

“在。”老太太笑眯眯地回答,“你说要带学生来,他一早就给你煮了红豆薏仁汤。”她又凑近打量了聂谌一会儿,显得极为心疼,“怎么瘦了这么多?”

聂谌笑得很温柔,不同于舞台上刻意的温润如玉,他的目光温和而沉静,语气娓娓,俨然备受宠爱的小辈。

“师母,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您放心。”

“唉,怎么能放心。”老太太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快进来吧。”

聂谌领着梁初进去,向老太太介绍:“这是姑姑去年带的研究生梁初。”又背过身对梁初说:“这位是叶老师的夫人,你也叫一声师母吧。”

这个辈分喊起来有点奇怪,为什么聂谌的师母她也要喊“师母”呢?梁初没敢问,仍顺从地喊了一声“师母好”。

她长得秀气,嘴巴也甜,一身墨绿旗袍亭亭立在院中,像极了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老太太高兴地应了一声。

“师哥来了?”厨房里飞快地跑出一个身影,挽住老太太撒娇:“叶奶奶,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那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睛黑亮的少女,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聂谌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眉,而后点点头便算打了招呼。

“你好,我……”梁初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完,聂谌就直接拉着她上楼了。

“师哥!”小姑娘一个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梁初迷迷糊糊被聂谌拉着走:“你怎么跟逃难似的?那是谁啊?”

“你不用认识她。”聂谌头也不回。

“这也太没礼貌了。”梁初嘟囔着。

聂谌回头看了她一眼。梁初忽然觉得这个眼神有点微妙。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熟悉而又陌生,可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

梁初此时才意识到聂谌的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触觉乍然敏锐起来。聂谌的指腹上也带着薄薄的细茧,不同于许多男明星那般养尊处优,聂谌的手依旧是一双雕刻家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发着光。

梁初忽地挣开他的手:“不是说去看叶老师吗?”

聂谌慢慢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回口袋里,淡淡地说:“走吧。”

楼上一整片都是书房,叶厚祯大约八十岁年纪,已是满头银发,精神却极好,手上还抱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铺满整张桌子的设计图。聂谌一进去,那只大白猫便轻叫一声跳了下来,熟门熟路地蹿进他怀里。

叶厚祯这才抬头:“来得倒挺快。”

聂谌头也没抬一下:“司机车技好。”

梁初厚颜收下了这个夸赞,冲着叶厚祯抿唇一笑:“叶老师好,我叫梁初,是师哥新带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