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废墟猎人的梦2 恒星灯泡

耳边传来了谁的叫喊声,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躺在原地,慢慢地解开了防护服。

摘下被泥水浸透的防毒面具,我像身处梦境一样聆听着警报的高鸣。

没有经过过滤的空气直接流进了我干燥的喉管。

我贪婪地呼吸了几次,然后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最先看到的,是雨。

雾雨如同云烟一般,静静地融化着本已模糊了的视野。

这里似乎是一座小山丘。

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在我沉睡的时候,大人们都已经走掉了。

我早就注意到,

自己的环境防护服出现故障了。

所以,才会被他们抛弃了。

在行进的过程中,我曾一次又一次的目睹了坐在瓦砾中,静静地化作雕像的人们。

我已没有气力去体会绝望了。

只是朦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用不着再走了。

萧萧的风吹在荒芜的大地上。

油纸般平坦的乌云覆盖住了整个视野。

我躺在温暖的泥水中,只是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天空。

大概,

这附近又有居住区正在燃烧吧。

天上的浮云中映射出了昏暗的橙红色光芒。

那是大人们曾一次又一次地说过的,马上就可以到达的地点的方向。

是他们所说的,有着洁净的水,可口的食物,舒适的床铺和同龄的朋友们在等候着的地方。

但我只是毫无感慨地,冷冷地望着那里……

【梦美】“……客人?”

【废墟猎人】“……”

【梦美】“早上好,客人!”

【废墟猎人】“……是你在叫我吗?”

【梦美】“是的”

【废墟猎人】“我做了一个梦”

【梦美】“真的是很羡慕呢。是愉快的梦吗?”

【废墟猎人】“不……”

【梦美】“因为我是机器人,所以不会做梦,怎么说好呢,我对做梦一直都是很憧憬的”

【废墟猎人】“梦不是什么值得憧憬的东西”

【梦美】“是吗……”

她用孩子般的眼光好奇地注视着我。

我睡意朦胧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起来了。

居然和这个机器人聊起天来了……

【梦美】“请问一下,您现在感觉还好吗?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的话……”

【废墟猎人】“昨天不是说过吗,我没有病”

【梦美】“是,对不起……”

她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看来是非要把我当成病人对待才会甘心。

我刚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突然发现身边放着几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看上去就好像是巨大的水珠。

大小就像小孩子的头一样,在透明的玻璃球中心,封闭着几根天线般的金属丝,球体的一端是粗粗的螺旋状结构。

玻璃球共有四只,在地面上整齐地交错排列着。

我拿起其中一个来。

玻璃的表面就像冰一样寒冷,重量也很轻。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地面。

【废墟猎人】“这就是灯泡吗?”

【梦美】“是的,是我在您休息的时候准备的”

【废墟猎人】“原先放在哪里了?”

【梦美】“那边的控制台下设有一个专用保险柜。这是为了投影中的应急更换而准备的”

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正摆着一台黑色的桌子,看上去很像教会的风琴。

大概那就是投影仪的控制台吧。

就像小孩的玩具一般,布满了各种凸起的按钮。

大概是为了方便黑暗中的操作,才故意做成那种形状的吧。

【梦美】“那个,客人,可以问一下吗?”

【废墟猎人】“什么?”

【梦美】“真不好意思刚睡醒就问您这种问题,耶拿小姐的修理状况,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废墟猎人】“还在修理着呢。状况跟昨晚一样”

【梦美】“是这样吗……”

她看上去似乎很失望。

【梦美】“那么,我就去发布投影暂停的通知了”

【废墟猎人】“哦”

听到我的回答,她就像风向标一样突然转过身来,走出了投影室。

【废墟猎人】“开始干活吧……”

我伸了个懒腰后,开始研究灯泡了。

投影仪的修理比我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它就好像是搞错了比例的精密时钟。

它出厂后恐怕已经经历了整整1个多世纪了吧。

不但在构造上没有考虑检修的效率,而且核心部分也惊人地精密。

如果不是专门的技术人员的话,就连更换个零件都是困难至极的事情。

它可以把宏伟的星象运动完整地浓缩在直径对除此之外的世俗之事,它就好像毫无兴趣一样。

可是,即使是拥有上等的钢材和哲学家般出色的工作方式,它也没能抗拒住打开动力部分的外壳看看,就能明白它被侵蚀得多么的凄惨。

没有涂漆的部位布满着暗红色的铁锈,轴承粘连在了一起,导线的外皮也已是伤痕累累。

这已经不是只靠手工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搬来绞车,开始了一次大规模整修。

从堆积的器材中找出一些看上去还可以使用的零件,一件一件地进行试验。有几个辅助的投影仪,也就不得不放弃修理了。

与此同时,这里的另一台“机器”此刻则在良好地工作着。

【梦美】“欢迎大家光临天象馆”

【梦美】“这里有着无论何时都决不会消失的,美丽的无穷光辉……”

我拿着水瓶来到服务台前,发现她正在对着雨滴倾诉着拿手的台词。

【梦美】“客人,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呢”

她看到我的身影后,开始这样说道。

看来不管是人还是机器人,在聊天的时候都总是喜欢先谈论天气。

【废墟猎人】“哦,今后也永远会是这个样子的”

【梦美】“是啊,秋季的雨总是会持续很久。真希望能早点放晴呢!”

【废墟猎人】“是啊”

【梦美】“对了,客人,找我有事吗?”

【废墟猎人】“只是来接水而已”

我把水瓶放在地上,装上净水器,接起了从屋檐上流下的水。

她好奇地看着我和留进水瓶的透明雨滴,就好像头一次看到炼金术一样。

【梦美】“那个,客人,这雨水是用来做什么的?”

【废墟猎人】“用来喝的。我跟你不一样,没有水就活不下去了”

她侧着头,试图理解我的意思。

【梦美】“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去为您准备一些饮料吧”

【废墟猎人】“饮料?”

我吃惊地问道。

她还真是经常会说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话来。

【梦美】“是啊。其实,我很擅长泡茶的。今天天气很冷,或许热咖啡会更好一些吗?”

我联想到了一幅她带着满面的微笑向破碎的茶碗里注入泥水的图画。

【废墟猎人】“医生嘱咐我只能喝自己接来的水”

【梦美】“是,明白了。我会将其作为您的重要资料进行登录”

她一本正经地接受了我玩笑般的回答。我真是搞不懂她的思考方式。

【废墟猎人】“这里有酒吗?要没有开封的烈酒。或者密封保存的香烟也行。这是对我来说相当重要的东西”

我抱着一缕希望问道。

【梦美】“嗯,有啊!”

她马上像天使一般微笑着回答道。

【废墟猎人】“真的?在哪里?”

【梦美】“本商场地下一层设有高级洋酒专柜……”

【废墟猎人】“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如果我不拉住她的话,她一定会跑到浸水的高级洋酒专柜去确认库存的。

叹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气力都随着肺里的空气跑掉了。

我不由地挠起了自己的头发。

没有其他问题,只是肚子太饿了而已。

【梦美】“那个,客人?您身体不舒服吗?”

【废墟猎人】“……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梦美】“是,我明白了”

【梦美】“那么,客人,耶拿小姐的修理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废墟猎人】“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

【梦美】“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吗?”

【废墟猎人】“嗯,没错”

【梦美】“是这样吗……”

水瓶里终于接满了水。我把盖子盖好。

【废墟猎人】“你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

【梦美】“是的。有客人光临的时候,我必须向他们解释投影暂停的事”

【废墟猎人】“会生锈的哦”

【梦美】“不必担心。我的身体属于第二类业务防水式设计,多少淋些雨水是不会妨碍工作的”

【废墟猎人】“是吗……”

我不知道她的防水机能到底有多完善,不过作为噪音污染源,她倒是相当地优秀。

既然她自己愿意在这里闹腾,我也就用不着把她招进投影室去了。

【废墟猎人】“我回去干活了”

【梦美】“是。耶拿小姐就拜托您了!”

恭恭敬敬地向我鞠了一躬。

之后,她再次转身面对着门外的雨幕。

【梦美】“欢迎大家光临天象馆”

【梦美】“这里有着无论何时都决不会消失的,美丽的无穷光辉……”

【废墟猎人】“你就是在这里揽客,我也不可能马上就修好哦”

【梦美】“不。这是发声的练习。为了能在任何时候迎接来访的客人,我必须保持完美的接待状态”

【废墟猎人】“是吗。那待会见了”

我背过身向她挥挥手,背后就再次传来了她的声音。

【梦美】“满天的星星们正在等待着大家的到来”

【梦美】“欢迎大家光临天象馆……”

水瓶中的水充满了铁锈和硫磺的味道。

这不只是净水器的原因。

遭到侵蚀的,是这颗星球的大气循环本身。

即使把杯子贴到雨云的下方,也不可能接到干净的水。

如果挖到地表以下几千米的地方去,或许还会找到免受污染的未知地下水系。

但那既不是区区的废墟猎人能搞到的东西,也不是能靠等量的烈酒换来的东西。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开了最后的锡纸包。

咀嚼着一点味道也没有的压缩饼干。

如果在这里待久了,我肯定是要死掉的。

我借着水瓶中的水咽下了嘴中的饼干粉末。

我曾一次又一次地目睹了死亡,也曾想象过自己死时的样子。

那时而是与污泥混在一起的静脉血,

时而是从被超高温地雷烧焦的大腿中蒸发出的紫色水蒸气,时而是从被水浸泡的肉块散发出的恶臭。

有时候,

那也会是陶器般脆弱的骨骼从鞋底崩溃的感觉,或是插在土堆上的冲锋枪的枪托在风雨拍打下的回响,

亦或是母亲用贵重的布条做成的假花,与铁锨交错下的泥土的沉重。

对我来说,这些要素中的某一些组合,再加上一瞬间或是持续数日的痛苦,就会完成抹杀自我的手续。

无论何时,死都是与雨相伴的。

死并不属于自己。就好像这绵绵无尽的雨一样。

现在,死正存在于干燥的天花板下。

它混杂在古老的零件中,以单纯的形态展现着自我。

如果伸手抓住它,就随时可以联想到自己。

我很难想象这居然就是面前的现实。

我一个个地拆卸着投影仪的螺丝,越来越搞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了。

就好像,我正在同时拆卸着自己的理智一般。

时间变得像雾气一般朦胧,整个世界也被浓缩在了这小小的投影室中。

圆形的镜头正在一枚枚地找回自己冰冻般的光辉。

外边的雨还在下着吗?我甚至连这个都无法确信了。

几十个小时前,我还在雨中喘息着。

为了逃离轻装对人战车的搜索,将脸上涂满了泥浆。

我现在已回想不出,那时的自己究竟在惧怕些什么了。

在一切都本已死绝的封印都市中。

在由机械支配的秩序下。

我就像被巨大的鱼吞下,在胃中垂钓的旧世界的渔夫一样,辛勤地工作着。

【梦美】“客人,辛苦您了”

【废墟猎人】“揽到客人了吗?”

【梦美】“没有。今天还是只有您一个客人”

【废墟猎人】“是吗”

【梦美】“不过,我想明天一定会有很多客人光临的!”

到了夜晚,这里又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

【梦美】“……最近,1楼入口的综合服务处配备了两台最新型的905系列”

她柔和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就好像要融入投影室的灯光中一般。

现在,从我这里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则从背后注视着在活梯上干活的我。

【梦美】“两台都属于FT型机体,比我要高出说完了自己的机能,现在又开始炫耀起她的亲戚来了。

【梦美】“而且,905系列是能够流眼泪的”

【废墟猎人】“……眼泪?”

【梦美】“对,眼泪。因为本商场的2台是用于礼仪业务的,所以这种机能被锁定了。不过这是自从9000系列首次采用后,就大受好评的机能。而且作为等身大的量产礼仪用机器人,也是业界首次采用的机能”

【废墟猎人】“那还真厉害呢”

我一边把导线的线头卷进马达的电源处,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梦美】“客人,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废墟猎人】“什么?”

【梦美】“流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废墟猎人】“谁知道呢,哭起来的话就没工夫考虑这些了”

【梦美】“我把眼泪理解成是感到悲伤或痛苦的时候,自然流出来的东西……”

【废墟猎人】“没错”

【梦美】“是吗……”

只听她小声地嘟囔道。一定又是在侧着头考虑我的话吧。

【梦美】“该怎么说才好呢,因为我是不能流泪的廉价版,所以一直都很向往着流泪”

【废墟猎人】“流泪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梦美】“是这样吗……?”

【废墟猎人】“对,就是这样”

每天下班后,她就不愿从我的……

正确地说,是不愿从投影仪的身边离开了。

虽然她还是那样喋喋不休,但我也总算是习惯了。

与其无视,还不如随便应付她几句,这样一来会话的总量还会少些。

这就跟陪着唠叨不休的老人时是一个道理。

【梦美】“那个,客人。是不是该安上恒星灯泡试试看了?”

【废墟猎人】“还没干到那一步。再等等”

【梦美】“是吗”

通电测验后发现,4个灯泡中还有2个可以使用。

投影需要的灯泡数量是2个,也就是说,地球上已经不存在备用品了。

万一修理时被工具碰坏,或是被电流烧毁的话就完蛋了。既然已经知道能用了,那就等到最后再安上也不晚。

【废墟猎人】“把纬度轴向上提高一些。慢一点”

【梦美】“是。为了确保安全请退到旋转范围外来”

她用认真的业务语气对我说道。

我跳到地上来,把活梯收起搭在了底座上。

投影仪的操作,并没有使用手动控制台的必要。

支柱上的接电盘里接有一根粗大的数据线。

那根线在地上盘了两圈后,被接在了她左耳的接口上。

也就是说,她现在与投影仪连接在了一起。

与其说是古怪……倒不如说是一幅傻到家的情景。

她自己这样说,“这是不太好意思展示的紧急措施”。

就好像在表达她的内心一般,她长长的发带变成了耀眼的警戒色。

本来这是可以像空调和照明一样由她自身进行无线操纵的,但投影仪的接收装置已经完全失灵,没办法修理了。

【废墟猎人】“已经安全了。干吧”

【梦美】“是。已经确认安全。那么就开始驱动投影仪了”

老式的马达开始发出垂死的马蝇般的响声。

与此同时,轴承也开始转动,投影仪也开始轻轻地抖动了。

但是,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出现。

从带着闷响加热的马达中,漂出了机油的气味。

【废墟猎人】“停下”

【梦美】“是,马达已经停下了”

随着马蝇振翅声的消失,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

我架好活梯,再一次开始了检查。

从齿轮箱的盖子上散发出的热气扑面而来。

【废墟猎人】“还是不动吗……”

马达是正常的。那么,要么是摩擦太大了,要么是齿轮的咬合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负荷太重了……

正在我用自己可怜的检修知识考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的视线。

【梦美】“那个,客人。可以问一下吗?”

【废墟猎人】“什么?”

【梦美】“耶拿小姐的修理,大约还需要多长时间呢?”

【废墟猎人】“我也不知道”

【梦美】“能够赶上明天中午11点的演示吗?”

【废墟猎人】“不知道,向神祈祷吧”

【梦美】“该向哪位神祈祷才好呢?”

听道她这样问,我不由地停下了手。

【废墟猎人】“你说什么?”

【梦美】“如果是希腊神话的话,有宙斯,阿波罗,赫尔墨斯,阿耳特弥斯,德墨特尔,波寒冬……”

就像异世界的语言发音一样,她开始像模像样地陈述着这些词汇。

其中也有一些我所知道的。

盖亚和皮尔茜弗尼是很久以前的封闭街区的名字,阿特洛波斯和梅盖拉则是将它们毁灭掉的自走式要塞的统称。

【废墟猎人】“你知道得还真多啊”

【梦美】“谢谢夸奖。因为我是机器人,所以很擅长记忆的!”

她高兴地回答道。

【梦美】“不过,有时也会有比我更了解星星的顾客光临天象馆哦”

看来也没有忘记谦虚。

【梦美】“那么,我该向哪位神祈祷才好呢”

【废墟猎人】“就选你喜欢的祈祷好了”

【梦美】“那么,我就向迪尔尼索斯祈祷吧”

【废墟猎人】“那家伙是干什么的?”

【梦美】“迪尔尼索斯是酒与富饶的神,在英语中的名字是巴克斯”

【废墟猎人】“酒与富饶啊……”

听起来虽然不坏,但是向他祈祷遵守时间也没什么效果吧。

【梦美】“而且这很符合您的爱好!”

她得意地补充道。

看来在她的记忆库中,我已经被设定成一个病入膏肓的嗜酒鬼了。

【废墟猎人】“说得倒是一点不错……”

望着苦笑中的我,她天真地微笑着。

【废墟猎人】“这又不是为了我,你该向你自己的神祈祷啊”

【梦美】“我自己的神吗?”

【废墟猎人】“也就是机器人的神。既然有那么多位神的话,就该有谁是专门负责听你的祈祷的吧?”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了。

睁大眼睛考虑了一会后,她开口说道:

【梦美】“在我的基本数据库及学习型数据库中,没能找到相关的信息”

【废墟猎人】“是吗……

【梦美】“那位神是今年新上市的吗?那样的话,可能就不会被立即登录到我的数据库中。真是对不起!”

豪华的众神名单,在她看来就像是零件的库存清单一样。

【梦美】“对了,客人。我想,是不是该安上恒星灯泡来放松一下了?”

【废墟猎人】“……”

这种热爱工作的性格,似乎也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看到我不说话了,她就俯下身来,从地上轻轻抱起了一个灯泡。

就那样抱在胸前向我走来。

她每走一步,连在身上的数据线就会像蛇一般在脚边改变形状。

我真担心她会不会带着灯泡一起摔倒。

【废墟猎人】“别带着数据线到处走。我不叫你的话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吧”

【梦美】“是。我明白了”

点了点头后,她停下脚步,坐到了身边的坐席上。

她就那样满足般地沉默了一会。

我继续回去埋头于修理齿轮箱的工作。大厅里能够听到的只有工具的响声。

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

【梦美】“以前,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

【废墟猎人】“又怎么了?”

【梦美】“过去,曾经有过以神话中的天堂为题材的演示。和同事们商讨演示内容的时候,我们谈论到了天堂……”

她怀抱着灯泡,小声地继续说着。

【梦美】“当我问起,机器人是不是也有天堂时,大家都告诉我当然有的”

【梦美】“大家都说,机器人的天堂是一个既没有故障也没有零件老化,既没有程序漏洞也不必担心电池消耗的美丽的地方……”

【梦美】“大家都说,在机器人的天堂里,机器人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得到实现”

【废墟猎人】“是吗……”

一边感叹客流量的减少,一边聊着天,一边喝着热腾腾的咖啡……

在这座废墟里,过去也一定是拥有过这幅景象的。

大概她也曾经加入过谈笑的一角吧。

独特的语气与定型的业务用语,多少存在着的知识上的矛盾,以及不合理的行动方式,一定都是她从同事的人们身上“学习”来的吧。

【废墟猎人】“住在机器人的天堂中的神,就是机器人的神。你记住吧”

【梦美】“是。已作为重要信息登录了”

她极其自然地回答道。

这说明我们终于建立了合适的会话模式吗。

如果习惯了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再一次默默地注视着怀里的灯泡。

这样看去,她似乎要比外观的年龄设定还要略显成熟一些。

【梦美】“客人,可以问一下吗?”

【废墟猎人】“啊,什么?”

【梦美】“您向神许过愿吗?”

【废墟猎人】“啊……

可能有过吧,不过也没许过什么正经的愿望”

【梦美】“是吗……”

【废墟猎人】“那你呢?”

【梦美】“嗯。我有一个愿望想拜托机器人的神”

【废墟猎人】“是许愿投影仪能修好吗?”

【梦美】“不是。因为这件事即使不去许愿,也有您来为我实现了”

听她说得这么乐观,我不由地笑了出来。

【废墟猎人】“那么,你要许什么愿?”

【梦美】“我的愿望是,不要把天堂……”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

【废墟猎人】“怎么了?”

【梦美】“那个,客人。真对不起。还有3分钟就要到深夜0点了,我必须按照常规业务设定,立刻进入睡眠模式”

【废墟猎人】“已经这么晚了吗……”

在她回到投影室后的5个小时里,我也一直在工作着。

我在活梯上伸了个懒腰后,听到她坐在那里说道:

【梦美】“起床时间是明早9点。晚安”

【废墟猎人】“是吗,晚……喂,你就抱着那个睡吗?”

恒星灯泡还抱在她的怀里。

她微笑的脸庞就好像在告诉我不必担心一样。

随后,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发带的颜色慢慢转变着,显示着她已进入了休眠状态。

在这座天象馆中,活动着的物体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废墟猎人】“只有睡觉倒是挺在行的嘛……”

虽然不可能被听到,但我感到她似乎微微的笑了一下。

在空调运作的,封闭的房间中。

一年一度,只有一周的活动设定。

这种状况究竟是故意还是偶然的产物,我已无从知道了。

我曾经想起过一些关于机器人的传闻来。

开战后,绝大多数的机器人都接收到无线强制停止信号,停止了活动。

因为一旦OS遭到更换,它们就会有变成兵器的危险性。

机器人的躯体是有机材料和精密电子仪器的结晶。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如果放置不管的话,几年内就会化作一堆废品。

也就是说……现在仍然工作的机器人,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这究竟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望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庞。

同时身为敬业者和雄辩家的机器人正在沉睡着,但却连做梦的机会也没有。

怀抱着巨大的灯泡,她的脸上浮现着一丝安详的微笑。

就好像是在怀抱着星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