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生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比起考上什么牛逼大学,

读了什么热门专业,

找到什么让人艳羡不已的工作,

决定你人生方向和质量的,

其实是你与他人沟通和控制情绪的能力。

——————————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

*1*

早上,我一边捧着iPad看我市电视台新推出的真人秀节目,一边蹲坑。

如意强烈推荐我一档叫《梦想达人秀》的节目,说里面的男导师Noah便是她的新男神,为一睹男神现场的真人风采,她也要去参加。

我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这事要被我妈知道,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所以我点开这个视频,不是为了看什么男神,而是想找个理由打消她的念头,好让家里太平些。

古人说得好:家和万事兴。

家不和,鸡飞狗跳,寸步难行。

当前真人秀节目扎堆国内的卫视黄金档,除了明星阵容强大外,类型多种多样,户外、选秀、娱乐、职场,让明星们开飞机、进军队磨炼、送快递、做菜、“下嫁”农村搞定婆媳关系……多半模仿和改造国外节内容大同小异。可在观众追捧的大环境下,“真人秀”成了“吸金”的专有代名词,几乎泛滥成灾。

我本对如意推荐的这档节目不抱什么希望,看了会儿,又觉得有点儿意思。制作方很聪明地主打“理想情怀”牌,邀请民众讲述到目前为止极为有限的生命中,曾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追求理想的故事。

多么正能量。

立意也独特。

不论是随便想想便付诸脑后,还是发觉困难重重半途而废,或者虽有艰难险阻一直行走在路上……只要有人肯讲,节目组便原汁原味地播放。

接着,由明星团队组成的导师团进行点评和打分,加上观众的现场投票,从海选中决出五十强,逐级淘汰。优胜者可签约经纪公司,更可以得到由赞助商和导师提供的金钱、物质和资源方面的奖励和帮助形式上没什么创新和突破,我说的有意思,指的是前来参加的群体,因年龄、职业、身份、阅历的不同,所持的理想亦不同。

清洁工、精神病医生、广播电台接线员、白发苍苍的老人、还在读幼儿园中班的顽童……节目组来者不拒,于是看着舞台上一个个前来讲述梦想的人,或悲伤、或愤怒、或愉悦、或悲痛,或焦虑、或崩溃……你甚至会有些恍惚,一期节目看下来,仿佛已历尽人生百态。

引发观众共鸣的同时,也让大家反思自己的人生。

导师们分工明确,感性的负责掏心扒肝,理性的负责犀利毒舌,土豪金主负责赏钱……对于我这个很少看电视的人来说,四位明星组成的导师团队中,有三位我大抵知道一些:歌手、艺人、商人。

另外一位,是我完全没听说过的肤色堪比古天乐的型男——如意的男神,名叫Noah的,在节目里专业负责腹黑、搞笑和卖萌。

看他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这人是很奇葩的存在。

只要在舞台上,他都表现得像个艺人该像的样子,或谈笑风生,或随机应变,或插科打诨,活宝一个,简直无人不爱他。可一到了台下(真人秀总是要拍摄一些花絮的,节目需要嘛)问题来了,仿佛开启了他人生的另外一种模式,完全变了一个人。

各种冷冰寒、清高孤傲自大不耐烦,像人人欠了他几千万。

有粉丝追上来双手握拳激动地失声尖叫,他虽然也配合签名、合影,表情却僵硬得很,打死也不说一句话,麻木而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粉丝满足要求后比没被满足还要想哭,怕是回去后就粉转了路人。

后台嘉宾休息,其他三个评委你来我往,聊天气聊八卦聊选手聊服装,唯独他全程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像尊蜡像,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气氛微妙异常。

奇就奇在,这样居然也播了出来。

听如意说,这档节目本来收视率低得可怜,纵然其他三位导师有些号召力,但架不住其他卫视节目舍得下血本,不但花大价钱从日韩请来当红歌星、演员,还找了国内最火的荧屏情侣。嘉宾们随便在网上发条微博,转发量都有几十万。

又会炒作,隔三岔五抛出条争议性极强的八卦,等粉丝们打得热火朝天,再跳出来否认,天天霸占娱乐新闻头条的位置,杀得其他综艺节目片甲不留。

不论是拼阵容拼创意拼宣传,《梦想达人秀》都落后一大截,每期都是在死撑。

如果没有Noah,该节目将会持续稳定地保持低收视率,赔得血本无归后完美收官。

但偏偏有好事者将Noah的前后差异剪辑成视频,配上脍炙人口的广场舞曲,一通神剪辑后火得一塌糊涂。本市几家都市报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争先恐后地做了娱乐版头条,什么“真人秀导师疑人格分裂,台下台上变脸忙”——这有点儿人身攻击;“疑与绯闻女友周嘉嘉情变,Noah黑脸录节目”——这是在八卦坊间传闻的关于他和另外一位导师的地下情,“真人秀节目为收视率炒作无下限?疑导师艺德丧失遭炮轰”——这已经开始批判,质疑节目组炒作,并把高度上升为艺人的艺德……

一时间,节目收视率直线飙升,最新一期竟然杀入全国前十。同某选秀节目首次播放了大量海选节目一样,那些长得着实不敢恭维的、唱歌严重走调却自我陶醉的都播了出来,大家一窝蜂地凑热闹,不过是为了集体“审丑”,欢乐吐槽,找到共同话题,集体狂欢。

Noah便是这种尴尬的存在。

视频的弹幕两极分化,十分极端。亲妈粉、真爱粉,脑残粉们爱得发狂,为他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找了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从性格到心理学,从童年到家庭生长环境。

另一方面,数量庞大的黑粉们来势汹汹,有组织有纪律地刷屏,问候父母问侯全家,各种人身攻击。

其实花絮还好说,毕竟几分钟的时间。根据节目组预告的赛程,后面要选出全国五十强,逐层淘汰晋级后,五强选手还有户外的录制,因此需要考验选手们的恒心和毅力。届时导师会带领各自的队伍,跨越节目组设置的各种障碍,过关斩将,突破重围。

我已经能够想象这个怪胎全程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队员大气也不敢出。别的导师带的队伍,有配合有争议有欢笑,而他们这支,像队僵尸。那时,才是对Noah甚至整个节目组的真正考验吧。

台湾艺人庾澄庆说:表演是件很奇怪的事,要有一定的能量,太在意或不在意都不行。坦白说,能不能发挥到位的能量,不是可以控制得了的,我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很容易“太过”。

能量和控制是关键,即便是舞台经验再丰富的天王级艺人,也有可能失准。

如果是节目组联合Noah一起炒作,他的演技未免过于浮夸。

如果不是炒作,那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人格分裂,自闭?还是说,他下台时,身上的某个按钮被关闭,暴露了他原本身体里最真实的自我?

如果他在舞台上的表现是装出来的,为什么不一直保持形象装下去?

如意,居然喜欢这么一个怪胎。

*2*

我正给如意发微信,突然传来急促的门铃声——

“你好,××快递!”

唉。

果然。

人生,其实跟快递很像,有着同样的未知,却又都欠缺基本的稳定性。

你知道它终将抵达,只是无法确定究竟何时。

前天我网购了几件衣服,不知刷了多少次物流进程,终于在早上看到了最新状态:快递员正在派送。

本来爸妈出去晨练,我压抑着不断传来的便意,是等了好一会儿的,害怕万一刚坐到马桶上,快递就来了。

有次洗澡,全身刚抹满沐浴液,快递跟掐表似的准时按铃,搞得我异常狼狈。

今天实在是到了憋忍大限,我才冲进卫生间。

开始忐忑地坐在马桶上时,觉得自己等待快递的心情,竟像是谈恋爱。

盼着他来,又怕他来。

我虽从未谈过恋爱,但,触类旁通嘛。

看了会儿真人秀的视频,几乎忘记快递这件事,对方这么突如其来地“××快递”,一个激灵,吓得我夹掉半截屎……

请原谅,这样如实描述,实在太粗鲁了。

这要怪同样粗鲁的,在我家比我爸,我妈、如意的地位还要高的快递员同志,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手忙脚乱地迅速签好字收了快递,iPad也不看扔在一边的洗衣机上,返回卫生间。

好不容易重新进入状态,门铃声再次响起——

“你好,xx快递。”

还让不让人好好拉屎了!!!

我很生气!

要知道,对我来说,世界上最温暖、安全、放松的港湾,是一个人在家里的卫生间开着浴霸上“大号”。

可一个人在家里的卫生间开着浴霸上“大号”,突然听到快递员急促的按门铃声,不亚于凭空扔下一枚杀伤力极强的炸弹,所有的从容、幸福、宁静……刹那间被炸得灰飞烟灭。

家快递公司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也这样。

根本就是成心。

打开门,冲着平日里帅帅的还戴着耳钉的快递小哥大吼:“你毁了我的幸福你知道吗!”

快递小哥看上去有点蒙,愣了几秒后,他踮着脚往屋子里张望着,脸红了又白:“性、性福?不,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终于交了男朋友。”

——男,男朋友?

终于?

他又说:“抱歉抱歉,这么早……我真不是成心的。”

说罢扔下一个包裹,慌里慌张的,说完“不用签字了。不耽误……您的性福”便仓促离开。

我愣了几秒,不,不是啊,抱着门泪流满面:“小哥,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然后我看到我妈拿着把渐变色的广场舞双面绸扇,摇头尾巴晃地踩着小碎步,洪喜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并肩往家门口走来。刚才还是亲如母子的两个人,看到狼狈逃窜的快递小哥,又看看我,不约而同收住笑容。

我妈语重心长:“如心哪,妈虽然不是什么嫌贫爱富的人,你找快递员也不是不行。毕竟,你年纪也到了。但你不能来强的是不?这,这,就算他是男的,那也犯法啊。”

我:“……”

洪喜坏笑着换了拖鞋,慢吞吞凑近我耳旁,声音极轻,“厕所……又忘记冲水了吧?”

心一惊,出来得急,压根没顾上。

狠狠瞪他一眼,飞奔到卫生间冲了水。毕竟他在我家寄居了那么多年,对我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我新陈代谢一直正常,每天早上八点半雷打不动的大号时间。这小子常掐好时间在卫生间里关着门,看我上蹿下跳的样子,不知道讹了我多少零花钱。

见我脸色不是很好,我妈凑近我,试探性的语气让我愈发恼火:“你要真喜欢他,妈出面,找他们领导,牵牵线?”

“阿姨,也许您眼睛看到的,跟实际发生的并不是一回事。”洪喜对我妈的策略就是撒娇和猛夸,——边说一边走到我妈身后,两只大手贴上去熟练地揉着肩,力道行吗?”

我妈享受得眼睛半闭,嗔怪地说:“行行行,你这小子。”

“阿姨啊,要我说,这里面也许有误会,如心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对人家霸王硬上弓呢……”

我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赶紧帮我解释清楚。

“没准如心和他郎情妾意有一段时间,刚才兴许是未婚先孕、逼婚不成啊。”

我:“……”

*3*

躲过我妈连珠炮似的追问,出门对着洪喜后脑勺来了个三连鼠要不是看在他接我去看店铺的份上,真想杀人灭口。

一路说笑着到了目的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咂舌:店铺就在这座城市最繁华地段商场的一楼,落地玻璃窗正对人山人海的步行街,彼时家家店铺客人不请自入,兴旺得很。

隔壁紧邻这座商城的广电大楼,值班的武警战士绝非长得歪瓜裂枣的保安可比,个个英姿飒爽,穿着笔挺的军装,更配备了枪支,远远看着,便已威严得让人望而却步。很多背着摄像器材的工作人员出出入入,偶尔有主持人戴着墨镜经过,或是有赶来参加节目的明星艺人在助理和保安的簇拥下,冲破被粉丝围起的人墙进入演播大厅。

电子自动感应门的两侧,放着近期重推的节目、活动宣传板。我一时好奇,忍不住走近看,哈,居然是我早上看的《梦想达人秀》节目。

那个怪胎Noah的照片被放得很大,明星团队中他被放在第一位,化着精致的妆容,西装九分裤,漠然地打量着每个路人。

越发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我有脸盲症,见过四五次面的人再次遇见,仍认不出,不知被人笑过多少次。站在他的照片前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未果。

那时洪喜已经开了店门,不由分说拉我进去。

双脚站在空旷的大厅,想起我妈说的话:“那地方就算卖热乎乎的狗大便,也会数钱数到手软啊。”

我忍不住笑,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占了三分之二吧。

洪喜双手插在裤兜里陪我走了一圈:“怎么样?”

“太棒了,”我双手握拳,志得意满,“我决定了,我要卖女装!女人和小孩子的钱最好赚,小孩子我没经验,但我是女人,最知道女人喜欢什么了。”

“哈!”他的目光落在我肥大的拖裆裤上,“你卖衣服?有心得?哈哈哈,笑死我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翻白眼,“你呢?我倒是要看看你干什么用。”

他好像就在等这句话,打了鸡血般拉我去隔壁他的地盘:“来来来,让你看看小爷我的效率。设备都进来了。”

隔壁将近两百平的空间,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彻底改造成了一个游戏天堂:跳舞机、篮球机、自动售币机、毁灭宇宙射击游戏机、赛车、

真人拳击王、玩命太空摇摆机……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反正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居然还招了六名员工,一个店长。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做到的?

嘴上却不服:“切,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玩物丧志。还不是为了自己打游戏方便?”

“你太小瞧我了,我目光那么短浅?”

有客人鱼贯而入,他对其中一个穿着工作服,头发染得绿灰相间的男生说:噙兽哥,来,把海报贴上。”

……这,都什么名字。

看到海报上的字我就笑不出来了——

“游戏大世界,开业酬宾,每人免费送一百游戏币!”

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抛出小利而已。可免费送的事情,不会有人当不占便宜的王八蛋,不过几分钟街上已经排起长龙,幸好洪喜早叫人等候在旁边维护秩序。

他冲我努努嘴。

“这并不代表你就能赚钱。”我依然嘴硬,“也不代表我的店就不如你。哼,你姐姐我,慢工出细活。”

“咱俩朋友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泡妹子吗?”

“泡妹子?”

“当然!”他单手撑在墙上做壁咚状,“这次,我要找个喜欢玩游戏的女生,志同道合懂不懂?到时小两口要么在家里,要么就在自家的游戏厅里打游戏。我们,哼哼哼,就是当代的郭靖与黄蓉。我们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问你,"我打断他美好的幻想,“你见过哪个妹子一个人来游戏厅的?人家不是陪男朋友来的,就是来这里找男朋友回去吃饭的。”

他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

我非常非常非常郑重而严肃地点点头。

洪喜问我开店启动资金够不够,不够可以找他借。

能有这样一个免费的店面,已经太满足,我哪好意思再找他借钱。

两年的工作经验,小几万还是有的,开服装店而已,足够进货,又没有别的开销。这样想着,打开包翻纸笔时发现一个信封,里面有个存折和我爸手写的卡片——

“闺女,呈上我的私房钱,共十五万。别和你妈说。别除此之外,我帮不了其他,唯有看牢你妈不给你捣乱。祝创业顺利。”

哇,果然还是亲爸好。

看住我妈不给我捣乱这一项,堪比给了我一百万。

逐个量了房间的尺寸,又收到如意微信:

“奉上十万块私房钱,已打到你账户。赔了算我的,贏了也算我的。不要假装推辞,没劲。”

不愧是父女,都有私房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谁说的只生一个好?我强烈抗议。

约了好友别琼来涂鸦,她最擅长小清新的暖萌画风,最可贵的是每幅画里闹中取静,人物像是要从背景墙里跳出来。色调偏冷又不失闪亮夺目,我乐得把大权交给她。

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整个店换新颜。

穿着红点长裙的女生凝望月亮,大耳朵长颈鹿伸长脖子踮脚张望相拥而坐情侣的背影,穿着滑雪服的男孩追赶空中飞翔的蓝鹦鹉……

我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别琼早就习惯我的不善言谈:“赚钱了请吃饭呀,濮老板。”

不多时洪喜的朋友大户带着几个人送来一张床和一套桌椅,说是搬家不要的二手货。大户家早年靠养鸡发家,土豪得很,他因此而得名。

小时候大户常带着一帮小混混、小太妹欺负人,自建“青龙帮”,坑蒙拐骗偷,没少干坏事。

我们上学时见着这批人,都躲着走。有次他们欺负到了如意头上,翻走如意口袋里一百八十块教材费,以及一枚我妈买给她的蝴蝶结发卡,镶了一堆玻璃钻,blingbling闪个不停的那种。

还踹了如意一脚,踢在屁股上。我和洪喜回家时便看到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鼻涕泡,还是一条被吓得尿了裤子的鼻涕泡。

那场景有点喜感,当然更让人愤怒。

洪喜气得一蹦三尺,当即找我当警察的二叔把大户抓了去。一起被抓走的,有大户的两个副帮主,一个叫呆逼恐龙,一个叫胖大海,都是女孩。

呆逼恐龙长得黑丑矮,脸上不是雀斑就是痘,偏偏嘴还贱。大户的外号是她揶揄大户起的,一来二去叫开了,根本没人记得大户的真实姓名。大户哪肯干,因她脖子长,于是天天叫她“呆逼恐龙”,倒也形象,自此彻底成了她老人家的终身印记。

胖大海,是另一个版本的“呆逼恐龙”,呆逼恐龙长得黑丑矮,她长得白丑胖,三个半同龄人绑在一起,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胖大海。她整日里跟呆逼恐龙混吃混喝,小跟班一个。大户的名字,最初除了呆逼恐龙,唯独她叫得最起劲,大户便也不客气,赐她法号“胖大海”。

进了派出所仨人吓得够呛,仨人中,大户爸妈脾气最暴,教育方式也很简单粗暴,除了揍就是抵胖大海和呆逼恐龙都是父母离异,一个有继母,一个有继父,俩人还都各自有一个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弟弟。

继父继母的脾气同样都不好,俩人在家成了小保姆,看大人脸色的日子很不好过。

二叔在派出所关了仨人几个小时,连吓唬带呵斥,什么少管所最近人太少啦,每个房间的牢头都很寂寞啦,什么出来后没学校要,长大了也没单位要,找不到工作啦……说到通知学校叫家长时,大户先晕了过去。

出去后大户便解散了“青龙帮”,跟洪喜混,有一搭没一搭的,除了好色,倒没别的毛病。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呆逼恐龙和胖大海变成什么样了。

如意的另外一个外号“尿裤兜”便是这么来的。

这是如意人生中另外一个大耻辱,洪喜的撒手锏。不论何时洪喜说出这三个字,如意都脸色煞白转头就走。

此刻,洪喜叽叽喳喳地邀功:“原准备卖废品,结果收破烂的一件最多出五十,太气人了。我再三跟他保证,你绝对比收破烂的更需要这些,于是就都拉来了。”

看上去大概七成新,床是橡木的欧式简约款,配套的桌椅和茶几,放卧室刚刚好。

左边的落地窗前放榻榻米,另有一组长长的围成半圆的木沙发套装,我本就想将这里改成休闲茶水区。闲暇之余,冲杯咖啡,再在卧室旁的小厨房做点拿手好菜,或者烤个蛋糕,管它什么,反正我是这里的王。

“真的假的?我还是付你钱吧?”

白白占了人家的底商,又收家具,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大户坚持不肯收。“骂我是吧?我跟洪喜什么关系,太打脸了。来来来,”他凑近我,歪着头,“这边的脸也打下。”

再坚持反倒显得我小气。

洪喜说:“你人缘好嘛。那句话怎么说的,哦哦哦,想起来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我打他一记暴栗:“能说点好听的吗,放着‘雪中送炭,的词不说,非说我有难。”

别琼也笑。

大概洪喜多少是有点不放心的:“你确定卖女装?其实你完全可以跟一些名牌店谈加盟或连锁啊,现在年轻人很拜金的,都好个名牌穿。如果你担心启动资金的话,我……”

大户和几个朋友也跟着附和。

“是啊,如心,小喜喜说得有道理。”

“他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的,就今天说了句人话。”

“缺钱,哥们儿可以入股啊,还差多少?放心,利息都不用给,到时如心姐以身相许就行了。”

……

“不用不用,”我打断他们,“不是钱的问题。我生平最恨名牌,衣服而已啊,穿着舒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做冤大头,有那么多的钱用在什么地方不好。”

我学洪喜朋友叫他名字时的语气:“小喜喜,不用担心。等我赚翻了,就把你的店盘过来,看到时你有什么话说。”

“啊,”小喜喜表现得极为夸张,一点节操也无,直接双膝跪下抱紧我的裤腿,做哭天抹泪状,声泪俱下,“霸道女总裁,求求你放过我,不要赶尽杀绝……我好害怕,好恐慌,好难过……”

别琼笑得直捂肚子。

洪喜的朋友们早知他这么多年对如意的心,此刻却联合起来,趁乱起哄,以大户为首,阴阳怪调地叫着:“嗷嗷嗷嗷嗷,在一起在一起!”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笑。

*4*

各种证件齐全后,终于营业。

店名是早就想好的,就叫“不疑服装店”。

两个寓意:一,希望来店里的客人喜欢我们的衣服,对自己的品位不疑”。

二呢,自然跟男人和爱情有关。

我希望这狗屎运持续得久一些,能够保佑我早日遇见自己的良人,对,特别浪漫特别爱我的男朋友——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尤其是浪漫,必须得有。

简单来说,就是千万别像洪喜追如意那样,不会撩妹偏强撩,分分秒秒拉黑的节奏。

也不能像潘羿对如意那样百依百顺,完全没了自我。受虐狂和施虐狂的生活我并不想复制。

最好是情商高一些,成熟一些,性格开朗一些的男生。个头当然要比我高,相貌嘛,一般就好了。

如果他特别懂得浪漫,知道如何讨好女友,那么以上的条件都可以忽略。

我好像特别看重“浪漫”这个条件。不求他非要养家糊口,至少自给自足,我混得再不好,养活自己总是没问题的。经济条件我一向容易满足。

唯独浪漫这件事,不能让步。远古时代,女人们守在自己的洞穴里,期待着男人带猎物回来,以及有猛兽出没时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那时对男人的要求也不过如此吧

全面进入互联网信息时代的21世纪,对男人的要求自然是精神需求多一些。

热恋后,至少得过多少年平淡如水的婚姻生活,没有浪漫,哪撑得下去。

要过一辈子呢。

是吧。

当然——也可能是洪喜之前对如意明明不会撩偏要强撩的追求,连带我也有了阴影。也许是有次我妈逼着我和她舞友的儿子相亲造成的伤害——因话不投机,所以我的话很少。结果,我刚到家就收到相亲男微信发来的链接,"胖女孩不必自卑,你自有你的优点”……

你他妈才自卑,你胖,你全家都胖。

……

总之,我要找一个很浪漫很会撩的男朋友无浪漫,毋宁单。

店内的货源渠道有三:一是周边城市大的服装批发城;二是质量好但知名度低的网店;三是自己买一些独特的布料,请朋友介绍的服装设计师设计原创服装。所有料子,要么纯棉,要么棉麻,只在款式和颜色上推陈出新。

办公室改装成卧室,卫生间和厨房也进行了基本的装修。洪喜有个舅舅在林场,低价帮我收了一些长得歪七扭八无人要的原木,简单加工处理后直接做随形衣架,十分原生态。

茶水区新置了烤箱和微波炉各一台,又把我在家中时买的豆浆机、榨汁机、咖啡机……都搬来,反正我每天躲在家中厨房捯饬的东西,一件没落下。气得我妈说幸亏我不是嫁人,否则家里被搬个精光,还不如直接把他们老两口赶出去。

说来也奇怪,那些东西从不见她用,我真拿走,她火比谁都大。

我爸安慰我说:“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三类父母:第一类子女干什么,她都觉得错错错;第二类是子女干什么都觉得对对对;第三类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子女在干什么。你妈呢,属于第一类。”

“那您呢?”我问他。

“我?”他得意忘形,“我当然是第二类……”

我妈拿抱枕砸他:“滚滚滚!要我说,这世界上也有三类丈夫——第一类是老婆干啥他都觉得错错错,第二类是老婆干啥他都觉得对对对第三类是老婆干啥他压根不知道也不在乎。”

于是他俩开掐。

成功地将母女矛盾转化成夫妻矛盾,我的功力绝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

早上零零散散来过几个客人,东摸摸西翻翻。我好言好语地招呼着,端茶又倒水的,昧着良心把对方好一顿夸,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本来她们刚进来时,试衣服试得高高兴兴的,我夸了几句,当即变脸,马上换了自己的衣服黑面而去。

好像我把她们怎么着了似的。

我跟如意在微信里吐槽:“你帮我分析分析,哪儿不对?”

顾客问:“这件衣服我穿着,是不是显胖?”

我诚心实意地回复:“其实,那件还真不是胖的问题,您的腿有点短,穿那个显得身材不匀称……哎,您别走啊!”

又有顾客问:“我穿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感觉是年轻小姑娘们穿的。”

我服务至上:“是显得有点轻佻。这边有三十五岁以上女士的新款,我帮您挑几款适合您的……哎,您别走啊。”

有个大学生试穿裙子,摇摆不定要哪件:“你说,男生一般喜欢女朋友穿什么款式?”

我当时刚看完一本杂志,好几版的丰胸广告,脑子里满是白白光洁的大胸,于是回复她:“大胸、美貌且瘦。”

那小姑娘摸摸脸上还没退尽的青春痘,低头看看平坦的飞机场,哭着离开了。

有顾客喜欢新出的一款棉麻大衣,坚持要试XXXL的,可惜只有一个M码。我想把这件衣服赶紧甩出去,于是说:“您先试试M码的看看感觉,回头我给您调货,“结果这位也转头走了。

……

如意回:“我呸!这样下去,不到一周您就关店大吉。”

我不服:“我又不是谎话精,难不成夸人家一点都不胖,一点都不老,一点都不丑。女人们到底是来听谁夸她们的,还是来买衣服的?”

“人家肯买下那件衣服,99%是因为你夸人家长得美,穿啥都好看。”如意振振有词,“就像你给人打工,你收到的薪水,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看老板的脸色。卖衣服更是这样,你指望人家买你的东西,还给人家不痛快受,把人家的自尊践踏得不要不要的。”

践踏自尊?我哪里有?

我服务热情得都快没了自尊好吗?

“你还觉得自己冤枉?就刚才,简直是客人哪里有缺点您就点哪里,人家自嘲说自己胖,你就跟着说胖。人家稍微上点年纪,就让人家买三十五岁的服装……你就不会说,哎呀,您这是富态,刚刚好,哪里胖?哎呀,您身材好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看着您也就跟我同龄,正是年轻的好年纪,怎么会轻佻呢?你说这样的话会死吗?人家去你店里,是受气的,还是去花钱享受的?

“那你说说看,我让那个顾客试小码的,她为什么也走?”

不提这事倒也罢了,一说这个,如意更气:“人家本有自知之明,要试XXXL的,您非要让人家试小码,小码肯定穿不上。你想想看,非要金毛穿吉娃娃的衣服,这不是逼着人家出丑吗?买衣服的好心情彻底没了,你还不明白为啥?”

这样啊?

我自知理亏,却也不想就此认输,强词夺理道:“我那是帮大家认清现实,如果去任何一家店,她们都不顾事实,被夸得云山雾罩的,太虚伪了……我这是……不走寻常路。总会……总会……”

我编不下去了。

如意说:“总会臭了这条街,所有女性经过这里,都要绕着走,还要呸呸呸吐上几口。”

“真的假的?”

“你也别沮丧,”她安慰我,“反正都是要倒闭,早也是倒,晚也是倒,倒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心放踏实点儿。”

我:“……”

“你好好反思,身为股东之一的我,”如意终于不再讽刺我,“怎能眼睜睜看着这店关店大吉?放心。改天我过去,亲自指导。”

唉。

没想到做生意还有这么多说道。

我还以为只要开了,就有人送钱来。

算了算了,只能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反正也没租金,大不了赔个底儿掉,又恢复朝九晚五不断面试的生活。

从橱柜里掏出前几天酿的米酒,配了自制的小黄牛牛肉干,我自饮自酌起来。

喝得微醺,心中热乎乎的,不知怎么想唱歌。

于是放声大唱: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嗨嗨一个呀嗨

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呀呼嗨嗨一个呀嗨

……

我唱得格外卖力,似全身毛孔都被打开,舒畅极了。唱至忘我的境界干脆站到了茶几上,想象着自己站在光芒万丈的舞台上,手握麦克风直面成千上万粉丝的荧光棒和激动的呐喊声,卖力地手舞足蹈,声嘶力竭——

呀呼嗨嗨!

一个呀嗨!

“嗨”音落下,我一个猛甩头,醉眼蒙胧中看到一个潮男站在店门口,一动不动,显然被吓坏了。

又不是明星,闲着没事戴什么墨镜!我还被吓坏了呢。

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我继续保持着原来的pose,闭上眼睛装蜡像,希望这个男人识相点,见到了不该见到的场面,赶紧自己主动消失。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心中已经万马奔腾,快走快走,非要等我杀人灭口?

又过了十几秒,我沉不住气,看来对方是不想给我台阶下。

急中生智,我双腿慢慢并拢,双手合十,假装自己是在练某种神奇的武功,还煞有介事地闭着眼胡乱念了一通口诀。

这才轻咳两声,装作才看到他似的,问:“这位先生,请问,您要买点什么吗?”

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卡其裤,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大半边脸,全身散发着一股“敢惹我就杀你全家”的气场。路上遇见这样的人,我多半敬而远之,奈何开店总要迎客,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他并未理会我,不急不缓地在店里走了一圈,像是大老板微服私访视察自己旗下的子公司,先扶起此前我不小心撞倒的板凳,又将墙上置物架上倒在一侧的小齐扶正,走到服装展示架前看到两件套裙的上衣和短裙搭错,皱着眉换好。

最后目光落在茶几上一半放在茶几上一半悬在半空的茶壶,带着“刀下留人”的紧迫感大跨步迈过去托在手中,再将散落在一旁的茶夹、品茗杯、茶漏、茶巾,盖碗……——摆好放在茶托上后,将茶壶放在了正中央。

——传说中的处女座?

我默默盯着他。

终于,他在柜台收银处驻足,盯着墙壁看了几秒,抬了抬帽檐,一张饱经风霜略黑的脸赫然入目,十足的铮铮硬汉,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夷,原来是他。

之前有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人长得蛮帅,只是说话不太利索,说不了长句,只能三四个字,三四个字地断句。

我有一阵找不到工作,神经病发作一般,跑到网上应聘“陪吃陪喝,地陪吃货师”,然后那个选了我的神经病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原来说好的三天,说是临时有事,改成一天。事实上,连一天都不到,不过是晚上我带他去吃了本市最正宗最好吃的,“庄记煎饼”,十分诡异,一个煎饼而已,他吃得哽咽,不知想起什么苦大仇深的故事。

大男人家家的,我都不忍心看下去,好在他来了一个电话,说有事提前走了。

临走前往桌子上扔了一千块钱,正值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我追出去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此刻四目相对,我俩均是一愣。

“是你?”

异口同声。

他原本嫌弃的目光略微温和些,“原来,你在这里工作。你们老板,在吗?”

切,瞧不起人。

我撇撇嘴,心说:老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睁大你的钛合金狗眼看清楚嘛。

刚想说出自己的身份镇他一镇,蓦地想起洪喜交代的话:“开店呢最关键的,说话做事要低调,要有所保留。笑脸迎客,和气生财,自得其乐。”

于是标准地露出六颗牙齿,笑容满面地:“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出去办事了,今天不在。”

“也是,”他仍然面无表情,“你刚才,的样子,老板在,才怪。”

这个表情好熟悉。

想起网友做的Noah的表情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Noah看起来那么面熟了,于是直接问道:“啊,你是……Noah?那个,那个……导师。”

没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节目中他化着精致的妆容,脸部的线条更为分明,头发是柔和的亚麻色,微弯的纹理烫,蓬蓬松松的,也许是因为那舞台,带着光芒万丈的酷炫感。

眼前的他显然是生活中最放松的样子,休闲装、人字拖,可以随时随地淹没在人海中,不留任何痕迹。

他耸耸肩,没否认,也没承认。

我第一次见到活的名人,十分兴奋,对他愈发热情:“请问您有什么事儿?”

而且,小喜喜也说啦,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忘记刚才见到我时的窘状,可以进行友好对话时,却听到他说:“歌儿唱得,倒挺欢快,待客,不行。”

我的脸腾地红了,模仿着他说话的语气和节奏,当下反唇相讥道:“人长得,不错。说话,不行。”

他不气反笑,眼睛微眯着,撇撇嘴角,并不在意我取笑他的缺陷,似乎他并不认为自己那样说话断句有什么不好,带着些许赞叹我的语气,直视着我的眼睛,缓缓回道:“嘴巴,挺厉害。”

嗯,不错不错,我也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以为刚才我采取“哪儿疼戳哪儿”的策略,抓着他的弱点刺激下,他会跟我急呢,没想到心胸蛮宽广。

接着,他递给我一张名片:“麻烦,转交下,如果方便,希望,能见面,详聊。”

银色的磨砂卡纸上,只有姓名和手机号码,我直接念道:“甚辙。”

他皱着眉:“湛澈。”

哦,战车?

这名字真霸气。

什么样的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对哦,湛澈。湛蓝的湛,清澈的澈嘛。这俩字拆开,我是认识的。

放到一起,倒成了白字先生念半边了。

“哦,湛澈,湛澈!当然。这是你的中文名么?放心,我一定转交!”我想起之前他给我的酬劳,“上次你给的一千块实在太多了,我还你五百块吧。哦,还有,我看你在节目中说话挺溜的,为什么跟我说话,每次都这样断句呢?”

他斜眼看我几秒,一副不屑于回答的样子,转身欲走。赶巧不巧,烤箱这时突然发出“叮”的提醒声。

不回答就算了,我学他耸耸肩,戴好手套,端出烤好的玉米放在圆桌上,香味迅速弥漫,整个店都飘着浓浓的玉米香。

一口酒,再啃上几口玉米,再来一口自制的牛肉干,哇!

我吃东西非常不斯文,喜欢吧唧嘴,想起我妈表扬我,说我吃饭像猪吃食,每次都让她这个做饭的特别有成就感。

唉,谁家的亲妈会说自己女儿吃饭像猪吃食?

Noah,不,湛澈(其实这个中文名字挺好听的)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这位女士,请原谅,我的唐突,实在,不吐不快,您不觉得,这样做,很,有悖于,职业……很……不太合适,吗?”

不合适?

我愣住,哪里不合适?

我看看他,又看看玉米、牛肉干、酒,想起之前他满城寻找童年味道的煎饼店,恍然大悟:“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些是非卖品,只给老板……不不不,只给自己人,员工,对对对,就是只给员工吃的。”

他先是有点迟疑,继而惊讶道:“不会吧,你,居然以为……”

“等一分钟。”我不耐烦地站起来,拖过他按在椅子上,“坐。”

飞快地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套餐具,分了同样的一份,推到他面前,不就是多一双筷子么,我就当日行一善了。

“哪,吃吧。我从来都是吃独食的,谁让我今天心情好呢。”

我坐下来继续大快朵颐,嗯,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咕噜岚幸福感爆棚。

米酒是我从群山环绕的张家界买的糯米,用山泉水酿制而成的牛肉呢,海南散养的小黄牛,只用臀部的肉晾制,没有任何添加。温水泡过后,煎时只放点生抽,就已经好吃到停不下来。玉米是朋友农场种的水果玉米,单是生吃已经可以打满分。

他仍干坐着没动。

我没理会,继续吧唧嘴。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他皱着眉:“牛肉,是要,配,红酒的。”

我白他一眼:“少废话,吃还是不吃?”

吃饱了收走餐具自顾自地去清洗,余光中瞥见他咽了口唾沫。明明已经馋了,却假装不愿意,真矫情。

正要刺激他,却见他夹了片牛肉送进嘴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慷慨赴死。

我转过身瞪着他:“要不要拿根银针试毒?”

他的表情由紧张转为难以置信,继而是惊喜,随之抿了一口米酒,刚才还紧绷的高高在上的表情,此刻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开始狼吞虎咽。

吃完了用纸巾擦擦嘴,他说:“很抱歉,刚才……呃,虽然……我是想说,虽然你,请我,吃了顿饭,但毕竟,你在给老板打工,不好好工作,被他知道,不太好。”

这也太过河拆桥了。

我咬着牙:“所以,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为了您的,前程考虑,建议,您收敛一些。很抱歉,”他朝我微微鞠了个躬,“说出这样,的话。以及,玉米,和牛肉,很好吃。酒也好。”末了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桌上,“谢谢款待。千万不要,忘记,叫你老板,联系我。”

“不用了,”我把钱重新塞给他,“刚才我说过了,上次陪吃你给我那么多,我还得还你……”说完我翻了收银台的抽屉,再算上我钱包里的钱,加一起三百都不到。

我只好改口:“呃,这样,反正我有你名片,下次给你哈。等老板回来,我会转告的。”

他略微欠欠身,忽而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慢慢走近,拿着纸巾的手迅速在我脸上一抹,待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他已经叠好纸巾扔进垃圾桶。

“刚刚下巴,”他解释,“有食物……残渣。”

提醒我一声不就完了吗?

习惯了大家看到我脸上落了食物残渣而假装忽视不见,完全没防备他居然直接上手替我擦。

这人,真不见外。

我有点不淡定,脸略红,又想,他是Noah啊,如意知道会嫉妒死吧。

余光中看到他又巡视了一遍整间店,掩饰不住地遗憾:“唉,可惜,可惜。”

我假模假样地去库房送东西,回来时他已经离开,茶几桌上多了张纸币。

一张崭新的一百美元

这个男人,似乎很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

找老板?

想加盟我们?

呃,应该不至于,我还没自恋到这种程度。

中午洪喜叫了外卖来我店里吃,我跟他讲起这件怪事。

他表扬我身份隐藏得好。

“这么做就对了,江湖险恶,稍有不慎,你就被卖到穷乡僻壤的乡村给二傻子当媳妇了。还要连累你哥们儿我,将印有你照片的寻人启事,同那些专治性病、酒店招高级公关小姐的小广告一起,贴满各大城市的电线杆。”

“……滚!我才没那么傻。我不是赚了一百美元?”

“你还有脸说,”洪喜啃着鸡腿,声音囫囵不清,“你开的是服装店,结果开业第一天,卖吃的赚了一百美元。好意思吗?”

是有点愧疚。

“呃,那你呢,今天生意怎么样?”脑海里蓦地闪过湛澈替我擦下巴的场景,心不禁一跳一跳的。

“赶上学生放假,仅一个上午,流水已过万。”

我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不过,确实没什么好妹子。”他沮丧极了,“你说得没错,女生要么是跟男朋友来,要么是找自己的男朋友来的。旱知道卖化妆品了,这样结识单身女生的概率会大很多吧?”

我拍他后脑勺:“能不能有点出息?赚钱这么美的事,你天天想着妹子,妹子!”

他嗷嗷叫着躲闪,又开始反攻。

吵吵闹闹的,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明天吧。

我暗暗握拳,一定比今天好。

*5*

事实上,高考结束后,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过。

有了自己的店,走在街上,去快餐店吃饭,出门倒垃圾……我变得非常有底气,像是无人养老送终的孤寡老人找到了失联多年的骨肉,连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捉虱子都有了优越感。

我曾觉得高考就像金庸小说里的华山论剑。

日夜苦练,朝夕用功,点点滴滴,只为了在高考后拿到锋利的成绩之剑,扬名立万。随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发放,那把成绩之剑便开始有了翅膀,在但凡当年有参加高考的学生家中,在大街小巷里,穿行、炫耀,也剧烈厮杀。

后桌小鱼因发挥失常离家出走,几年没有音讯,可怜他爸妈卖了房子,一座座城市寻找。

大牛呢,成为黑马被N大录取,至今全家喜气洋洋跟谁说话声音都高八度,大家已经预见到他毕业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

曼利本来去了民办大学,家人在街上遇到邻居只肯低着头走,某天找了个B大的男朋友,逢人炫耀。

我们这些说到校名别人听都没听过的人呢,天天被数落,俨然成了下等人。

高考当然是人生的分水岭啊,如意说,不怪人家这样讲。

我从不这样认为。

不过是证明你接受了几年优良正规的大学教育而已。

一生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比起考上什么牛逼大学、读了什么热门专业、找到什么让人艳羡不已的工作,决定你的人生方向和质量的,其实是你与他人沟通和控制情绪的能力。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

洪喜说:“不,最重要的是有钱。”

于是被我骂拜金,又被狠狠拍了后脑勺。

隔天如意来找我,看到我和一位年轻的女顾客说话,气个半死,训了我足足一个多小时。本来她每天在家宅得快要长出毛来了,之后便决定过来帮我看店。

我接受了她的批评,慢慢学着如何夸人夸得心花怒放。之前都是老板发工资,到了日子,准时打到卡里。可开店做买卖呢,是要忽悠陌生人心甘情愿地把钱送到我的口袋里,并不是你会夸人就行。本来也应该光明正大,可我内心总虚得慌,像做贼。

所有的衣服都算上,扣除物流费、进价,店里的水费、电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卖价是进货价加了50%。

当时那位客人看中一条定价三百元的黑色连衣裙,我担心一天不开张,生意都做不成,人家还跟我讲价,我已慌得自降价格:“您如果诚心要,二百五十元。”

对方白了我一眼。

呃,难道她还是觉得高?

“您看,就赚您五十块钱。二百元进的货,"我索性从抽屉里拿进货单给她看。

她翻了翻,说:“买的不如卖的精,看这个有用么?谁不知道你们卖货的两个账本,一个忽悠顾客,一个真实记账?还二百五,你才二百五呢。”

说完她扬长而去。

呃,人家骂得有理。

如意也把我骂得要死。

她能说会道,从小就十分懂得穿衣服。从中学到大学,女生逛街最喜欢拉着她,眼光毒,会搭配,又擅讲价,女孩们穿上她挑选的衣服,像变了个人,气质非凡,桃花运噌噌噌地涨。

她头脑比我灵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尤其是对消费能力偏高的顾客。仅仅是这一天便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来人家是要买T恤的,她搭配好不同风格和颜色的裤子、西服外套,不厌其烦地等着对方试穿。人靠衣装马靠鞍,明明是一个人,换了套衣服,却千差万别。顾客穿上后喜滋滋地舍不得脱下来,大包小包拎着走。

因为有她,我第一次流水过千。

我们约好她隔天来一次,帮我坐镇。

我爸对我妈来我店里捣乱早下了禁令,此刻借着给如意送汤的理由,得以对我指点一二,缠着我辟出一角用来销售“大家闲置不用的衣服”。

“肯定会大卖,”我妈志在必得,“人家都说每个女人衣橱里永远都少一件衣服。我告诉你,同样的,每个女人衣橱里都有一件以上从来不穿的衣服。你想想,这个城市有多少女人?如果把这些闲置不用昏了头买来的衣服,彼此交换或低价处理,得多受欢迎?”

头疼。

我妈买衣服的品位和审美,这么说吧,什么难看买什么,什么怪异买什么,什么爆炸搭什么……别人穿新衣服是试新装,我妈穿新衣服……

用我爸的话说,是“挑战大家心理承受底线”。

到底她是有着一种什么样的特异天赋,每次都能从那么多卖服装的商家买回让我们全家都吓得一跳一跳的衣服呢。

开始我不想搭理她,奈何她说个没完,只好耐着性子问:“既然自己从来不穿,为什么指望别人肯穿?”

她强词夺理:“因为每个人审美不一样,大家昏头症不定时发作,女人啊,很难坚守底线和原则。她们乱买衣服和出轨是一个道理,无所谓忠诚,只是诱惑不够。”

我只得把如意推给她。

如意真是吵架小能手,张口就把她秒杀。

“娘啊,您的主意真棒。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看见广场东的夜市了吗?我给您找一编织袋,带上您所有闲置不用的衣服跟大家伙一起摆摊,肯定受欢迎。”

孕妇最大。

我妈转头就走。

潘羿呢,一下班就过来接如意。

他还是话不多,可如意每次使唤他,像是奴隶主呵斥奴隶。我几次看不下去,他却乐呵呵的。

我酿了很多酒,拐枣、地瓜、黄杏……低浓度又酸甜可口,每天喝得像匹兴奋的小马,别提有多开心。我还琢磨着从各地搜罗时鲜水果,实验哪里产的口感最佳:七月哈密杏,九月五味子,十月蒙自的沙地石榴……有时也会榨新鮮的汁和到面包里。豆沙、蜂蜜、蛋挞、肉松、布丁……如意每天被我和我妈养着,怀孕才四个半月已长了八斤。

潘羿破天荒地有了意见:“是不是需要注意点儿,我听说胎儿太大……”

如意瞪他:“是你生,还是我生?”

他赔笑:“你生你生,我是担心你。”

如意:“你担心我,山竹才买两斤?哪够我吃?”

“哎呀,祖宗,你等着我马上去买。”他飞快跑出去,到对面街拎了十斤山竹回来。五斤给如意,剩下的说是留给我。

这季节山竹正贵,一斤卖到三十五,他真舍得。

如意见了又大骂:“干吗买这么多,你疯了,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别生气别生气,回头我加班赚回来。”他赔着笑脸,语气是宠溺的。

“你加班我还心疼呢!你加了班谁陪我?不许去!”如意被惯得不像话,越发不讲理。

潘羿搂着她:“好,不去不去。听你的。”

车轱辘来回转——

如意骂:“你不去?谁赚钱!”

杀了我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妈倒还满意,觉得如意的眼光也还好,没她以为的那么差。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潘羿对如意的好,像条件反射,来不及,不,甚至是完全不用思考的那种。我看不出他的真实需求,他只和如意有交流,只对如意的话有反应,对我们点头已算是大热情。

我觉得恋人不应该是这样。

如意两口子一来,洪喜就来得少了。

即便来,也多在晚上,他们离开后。

我想,他嘴里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终究难释怀。

*6*

我们的店不及别家兴旺,但毕竟处在好位置,如意担心她不在时,我慌了手脚乱降价,干脆贴上“概不还价”的标签。在她的努力下(当然也有我的努力),有天销售额居然到了三千。虽不及洪喜店开业营业额的十分之一,我还是很兴奋。

晚上只剩我一人时,忍不住又多喝了点酒。我酒量一向不错,可之前洪喜送的两瓶冰酒被我喝光了,我又贪杯,混着喝了几种别的酒。

等发觉自己有点醉醺醺时,就想提早关店,睡个好觉。

挂上打烊的牌子,四处找防盗门的遥控按钮,店门口的自动发声猴子玩偶突然发出清脆的“欢迎光临”声。

酒嗝一个接着一个。

“我已经……呃!”响亮的酒嗝,我紧闭着嘴,想将它压下去,“要关店了……呃!”

又来了。

“明天请……请……早……”舌头也打结。我晃晃头,遥控器也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于是沿着衣柜挨个翻找。

“你居然还没被辞退?”

酒醒了,我转过头,真是他。

“甚……甚辙?”

“看来你不但,没有,职业道德,记性还不大好。湛澈,湛蓝的湛,清澈的澈。”他看我时的表情,同上次一样忍无可忍。

“有什么事吗?”废这么多话,我还忍无可忍呢。

他盯着此刻一片狼藉的店,眯着眼睛只摇头,接着掏出手机,手指迅速地按键,一声“叮”的发送音后,问我:“你们老板,还是不在?”

哈哈哈,我在心中狂笑,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强迫症大爆发,帮我——归置、整理。

这局,算我贏!

——呃,果然是喝多了吗?好像也没什么光彩的。

“对啊。”我说。

“名片……转交了吗?”

是不是长得帅的男人,说话都这么招人烦?

不不不,我忘记了,虽然我看上去醉醺醺的,心里可明白着呢,他是从舞台上下来才招人烦。

哈哈哈。

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

“名片?哦,对对对,上次你来给过的,”我想起来,热情回答他,“没有。”

他瞪着我:“搞不懂,什么人,会愿意,找个酒鬼,当导购。你们老板,电话多少?”

“我又不认识你。”

“我像是,骗子?”

我摇摇头:“你像不像骗子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因为我不想给你我老板的电话。”

“你……”他刚要发作,不知瞥见了什么,表情愣了几秒,语气变得柔和,“你,住这儿?”

“对啊,”我可怜巴巴地回他,“老板可怜我没钱租房,免费的。”

他没说话,似乎在辨别这话的真假。

僵持几秒,他的手机铃声大作。

“是,我直接,过来了,”接通电话后他淡淡看我一眼,“行,带她过来。”

这,这、这是要叫同伙过来吗?

“喂,我要关店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好吗?”

他一怔,摇摇头,坚定地说:“不。”

我不安地搓手,报警是不是有点夸张?

洪喜连自己的店都有几天没去,而且我不能每次出了事情都找他。

手心开始冒汗,纠结无比,其间湛澈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反反复复。

“喂,你怎么了?”

这句话促使他下了决心,快步走到我面前,背在身后的手冷不防抽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下巴周围抹了一圈。

“茼蒿叶,今天的,晚饭吗?”

像是怕我不明白,他挑眉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将手指擦干净,把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扔到垃圾桶。这才把目光锁在我脸上,满意地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上。

这位大哥,我们有这么熟吗?

处女座就有理了?

我白痴般杵在原地,想质问时已经错过时机,猴子的“欢迎光临”声再度响起。

咦?

门口站了个剪个锅盖头的小正太,看上去比洪喜小一些。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某某家政公司制服的中年女人。

也许自觉五官精致,那小正太才有自信驾驭这样有挑战性的发型,要是抛开偏见,锅盖头柔顺的碎发其实还有些时尚感。

见到湛澈,他毕恭毕敬地迎上来:“湛老师,可算找到您了。赵台都快把我骂死了,说我不称职,还威胁要开掉我。呜呜呜,好难过。您看您,有什么事打声招呼,我来不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面。”

接着对身后的家政人员说,“就是这儿,你看着收拾吧。”

“好的。”于是那女人拿着自带的工具,开始收拾店里的每个角落。当然她干活倒是很麻利,也仔细。

只是,只是,不对吧?

什么情况这是?

——这,这,这是我的店啊!

我反应过来,大喊:“等下,你……我没有叫小时工。”

湛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知道,你没叫。所以我,帮你叫了。”

“……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不行,不能暴露身份,还好我及时收住,“我打工的店,你们凭什么叫人打扫?告诉你,我是不会付钱的。”

小正太拍拍我的肩膀:“放轻松,别紧张。不用你付钱,我付,我付。”

“你付……就算你付,我也……”

“好啦,”小正太拉我到角落,“我们老板有点洁癖,他无法忍受脏乱差的环境,否则哪儿待得住啊,还要跟您谈事呢。您就受累些,当成是家政公司免费送的清扫服务吧。”

“谁……谁要跟你谈事儿?”他无法忍受脏乱差的环境?老子这里,哪里脏乱差了?

“气得我。”

“小少,”湛澈突然喊了一声,“好了吗?开始吧。”

哦,小正太的名字是小少?

只见小少会意地点点头,突然退到湛澈身边,像变了一个人。

“啊,这位漂亮的姐姐,你今年有十九吗?哇,你的皮肤真好呀,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保养的?

瞧瞧人家这张嘴。

我忘记刚才的不快,决定对他以礼相待:“哇,这个帅气的小正太,你高中毕业了吗?你的锅盖头好可爱呀,在哪儿剪的?”

噗!

原本板着脸的湛澈忍不住笑出声。

小正太也不介意,拉住我的胳膊摇晃:“哎呀,不要取笑人家了啊。好姐姐,就让你们家老板出来见一面呗?”

我把手挣脱出来,学他拉我的样子拉着他的胳膊,左右摇晃,“好弟弟,见一面也行,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找他所为何事呀?”

这时洪喜走进来,看到我们,表情一呆。

“如心,就知道你又喝多了!”他打飞小正太的手,半扶半挟制地把走一步晃三晃的我按坐在榻榻米上。

他根本不看电视,并没有认出湛澈。

小正太以为我们是情侣,忙不迭道歉:“这位大哥,不好意思,您可能误会了,其实我……”

奇怪,洪喜跟小正太站在一起,倒是成熟多了。

“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讲。”洪喜眼睛盯着湛澈,话却是说给小正太听的。

“呀,那您一定是这家店的老板吧?”小正太开心地眯着眼睛,“是这样的,我们也不卖关子了,一直想找您,今天能联系上真是太好了。您看,我们呢,想转租你这家店,您看多少钱合适?”

我十分生气:“你凭什么认为我……我……我老板肯转租?”

湛澈一直没说话,小正太一来,他突然变得沉住了气,我们对话的过程中,不急不慢坐在沙发上喝小茶,像个局外人。

洪喜也说:“是啊,我们生意做得好好的,暂时没有转让的打算,你们请回吧。”

“这位大哥你说话真逗,”小正太在我们店里走来走去,耀武扬威地,“我听说这店的业主是只租不卖的,想来你们也是租户。就这地段,一年租金得多少钱?就你们卖的这些东西,那些姐姐阿姨奶奶们,得眼睛瞎成什么样才肯掏钱买!”

“你……”

“我正是为了让你们少赔钱,才提出这个建议的。没想到你们这么无情地拒绝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实在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