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抱着儿子从邻居家回来，看到屋门口站着两个警察。

“你弟弟方元的事，你知道不？”进屋后，男警察问。

“嗯。”方芳把儿子放到学步车里，蹲在茶几边倒水。

女警察一边做记录，一边查看屋子里的情况。

墙壁上的墙皮脱落得到处都是，破旧的家具上堆满了小孩用品。

沙发上一层黑漆漆的污垢，让女警察始终以半个屁股悬空的姿势坐着。

“方元最近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男警察捧起水杯，看了一眼杯底厚厚的水垢，就把水杯放回到茶几上。

“我嫁人之后，他就没再找过我。”方芳儿子哭闹不止，警察例行问了几个问题后，起身离开。

“天呐，憋死我了。”女警察长舒一口气。

方芳家里的气味实在难闻，就像堆积了好几个月的垃圾发酵似的。

“那个……”方芳从家里追了出来。

“还有什么事吗？”男警察问。

“我弟弟他……他一定是冤枉的，他小学的时候，每年都拿三好学生的奖状，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他不会杀人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

方芳辩解，这让女警察感到有些好笑。

“大学教授还有杀人犯呢……”男警察咳嗽了一声，女警察就没再接着说下去。

“人是会变的，好了，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这也是为你弟弟好。”男警察不再多说，上了警车就离开了。

“发什么呆，做饭了吗？”方芳的丈夫叫李飞，他打完麻将回来后，看到方芳一个人站在路口愣神。

“还没……刚才警察来了，问方元的事。”

“那个丧门星，还没抓着？”

李飞吐了口浓痰，接着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告诉你，要是他哪天来找你，你可别想着帮他。”

李飞是个滥赌鬼，刚结婚的时候，方芳说过他几次，他就动手把方芳打得鼻青脸肿。家丑不外扬，方芳只好忍着。

一天凌晨，李飞瘸着一条腿回了家，对方芳破口大骂。

“别以为我怕你弟弟，老子哪天非找人废了他不可。”不过骂归骂，李飞便没有再对方芳动手。

方芳给方元打电话，说：“你姐夫的伤是你打的？”

方元没吭气。

方芳叹气，说：“我的事，你别管，管好你自己。”

方元冷笑：“我才懒得管你，是他自己走路不长眼，撞到我拳头上了。”

方芳还想说什么，方元不耐烦，“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我还有事。”

方元挂电话时，方芳听到他嘟囔道：“挨了打也不知道吭气，怂货。”

李飞欺软怕硬，惧着方元的拳头，对方芳也一直还算不错。

半个月前，方元抢劫并杀害了一名中学生。

这件事情让李飞觉得大快人心，每天睁开眼睛就对方芳冷嘲热讽。

“我小舅子还在潜逃着吗？他挺能啊，抢钱抢到小孩子身上去了，真是缺德。”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方芳回嘴。

“你可拉倒吧，他冤枉？现场好几双眼睛看着呢，摄像头都拍得一清二楚，他冤枉个屁啊！”

“看见又怎么样？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方芳提高音调。

“去你的，跟老子顶嘴，看把你能耐的，别以为老子不敢揍你。”方元逃匿，李飞觉得方芳没了靠山，就再次动手打了她。

方芳带儿子回娘家，她爸爸把自己关在卧室不肯见人。

她妈妈则是坐在阳台上抹泪，说：“我这辈子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方芳抓着儿子的小手，指着墙上发黄的奖状道：“舅舅的奖状，好看吗？”

儿子东张西望，嘴里发出快乐地笑声。

她爸爸突然从卧室摔门而出，撕掉那些奖状：“我没他这个儿子，我没这个杀人犯的儿子！”

方芳上前制止，说：“小元一定有他的原因。”

“原因？原因就是他虚荣、物质，还不学好。他见钱眼开，不干好事。他不走正道啊他……”她爸爸说。

方芳吼道：“你要是有挣钱的本事，小元至于初中还没念完就退学吗？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爸爸眼睛通红，一巴掌打到方芳身上，“嫌我没钱，嫌我没本事，我这么多年累死累活是为了谁啊，我真是白生你们两个了！”

方芳忍着，不肯让眼泪流下来：“你真该早早掐死我们，我们也不会遭这些罪。”

她妈妈拦腰抱住她爸爸，说：“别打了，别打了，别刺激她了。她有病，别让她犯了病啊！”

方芳抱着儿子冲出家门，看到家门口围了一堆邻居。

刘阿姨笑着试图上前劝解：“芳啊，好些日子也不回来一趟，怎么一回来就跟你爸妈吵架？”

“我有病啊！”方芳叫了一句，跑下楼。

刘阿姨尴尬的笑容留在了脸上，说：“这什么家教？蛇鼠一窝，这才嫁了个那样男人。”

邻居们指指点点地散去了。

方芳再次见到方元，是半个月后。

方芳被警察带到了一座高楼的天台上，方元拿着一把刀子架在李飞的脖子上，骑在天台围栏上。

李飞鬼哭狼嚎地喊：“救命！”

方元则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方芳想要上前，被几名警察拦住。

“小元，小元……”

“方元，你姐姐已经来了。你现在冷静一点，先放开人质。”一个警察喊话。

方元眯着眼睛，认真打量方芳的脸，“姐，这个畜生是不是又打你了？”

“没有，我没有。”李飞双手双脚被绳子捆着。

方元把李飞捆得很是结实，李飞只能拼命扭动身体。

方芳颤抖着声音：“小元，你别干傻事。”

“你放心，从今天起，就没人再欺负你了。”

方元声音很平淡，却让方芳心里一阵发冷。

“姐，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你为我做，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得好吗？反正我不能了。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捅那个孩子的。我只是想问他要一包买烟的钱，他把口袋里的钱撕碎了扔我脸上，说让我赶紧滚，还说他爸早晚弄死我，他那副嘴脸就和当年的……”

方元摇摇头说：“算了，不说了，说这么多干吗？我杀了他，我也活不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个王八蛋，我今天就替你解决了，姐，以后你好好过，只要……你能的话……”

李飞大约是觉得哭喊无用，就扯开嗓子大骂起来：“你个小流氓，有种你就杀了我。来呀！照脖子上捅，你杀了我看谁养活你姐，还有你那老不死的爹妈。要不是我，你们一家人早都喝西北风去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们一家人都什么德行，还敢杀我？你姐这种货色，当年也是我心软，才……”

随着方元手起刀落，李飞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方元手一松，李飞就瘫软倒在地上。

血水从他的嘴角、脖子上冒出来。

“别怕。”方元轻轻说了一句，倒头一栽，摔下了楼。

方芳扑到栏杆前，往下一探，只觉得方元就像是折掉的木偶落在水泥地上。

方芳看到父母，从一辆刚驶来的警车上下来。两个老人站在儿子的尸体面前，摇摇晃晃全都悲痛欲绝。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去过方芳家的那两个警察在食堂聊天。

男警察吃掉碗底的菜，“方元临死前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女警察：“什么什么意思，让他姐姐好好活下去呗。”

男警察一字一顿，似是回想，说：“什么叫以后你好好过，只要……你能的话？”

女警察放下碗筷：“你想到什么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学习优秀且品行端正的好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惹是生非、性情恶劣的人呢？”

在之前的调查过程中，得知方元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不论是老师还是邻居，都在夸他。

只是在他上初二那年，突然之间他就性情大变。他开始逃学，打老师，敲诈勒索低年纪学生的生活费。

“你也说过人是会变的嘛，青春期的男孩本来就很敏感，很容易受到外界一些刺激而……喂，你去哪啊？”

女警察不解地看着男警察匆匆离去的背影。

方芳在精神病院里待了一阵子。

方元死后，她就发病被父母送到医院了。

“她什么时候能出院？”方芳妈妈问医生。

“她情况不是很好，我建议再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医生是个儒雅的男人。

“可是……”方芳妈妈欲言又止。

“我这是为了病人着想。”在医生的坚持下，方芳妈妈没再说什么，叹着气离开了办公室。

方芳妈妈刚走，就走进来一个男人，是男警察。

“你找谁？”医生问。

“我想了解一些关于方芳的情况。”

在得知对方是警察后，医生大致介绍了方芳的病情。

方芳有分裂症，大概是十年前得的。这些年，她断断续续治疗了许久，病情控制得也很不错。

男警察想要继续追问病因，医生却是言语不详。

从精神病院回来，男警察查到了十年前的一宗强奸案，报警的人正是方芳。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嫌疑犯没有被逮捕。

两个月后，陵园里的骨灰架前，方芳穿着黑色的外套，凝视着方元的骨灰盒。

“你的病好些了吗？”

方芳回头，知道他是去过她家里的男警察。

“不知道，没钱付了，就出院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活一天算一天呗。”

“十年前那件事，李飞也是其中一个吧。”男警察的话，令方芳浑身一抖。

男警察看着方元的照片，听到身旁，方芳抑制不住的哭声。

方芳的父母重男轻女，从小就对方元格外爱护。

方元也争气，成绩好，嘴巴甜。

方芳家里穷，妈妈没工作，爸爸靠给人打零工只有一点微薄的收入。方芳高中毕业后，就去一家饭店做服务员贴补家用。

方芳和方元感情很好，方元常说等他长大了，给方芳买漂亮衣服，买大房子。

方芳不指望那些，她只希望方元可以健康快乐。

在方芳家楼下住着一家三口，儿子和方芳年纪差不多大，有点傻，智力有缺陷，没事就坐在楼下傻笑。那对夫妻人看起来很和气，常在楼下和方芳寒暄。

这样的一家人，方芳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给自己带来一场噩梦。

一个夏天的周末，方芳和朋友约好去逛街。她特意洗了澡，穿了新买的短裙，哼着歌下楼时，看到那个傻子站在自己家门口。

“小杜，一个人在家？”方芳随口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