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II:守墓人

判官眼探生死,定穴术寻古墓,神算子窥天机,捞尸人摸水棺,晏当家不死不灭。

坊间常言:“诡事难断问匠门,其间尽是能人异士,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你就是镇守此地的人吗?”

“你是谁?你没看到陵口的警告吗——擅闯者死!”吴穹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战栗,是因为那入侵者吗?

“我来取走里头的东西。”对方显然没有理会他的警告。

还未看清入侵者的面貌,紧接着吴穹便感到自己的身躯被一股热浪冲击地掀离了地面,砰的一声,后背砸上锋利的岩壁,他竟然毫无招架之力。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入侵者的声音从上方响起,“睡吧,睡一会儿,不需要如此拼命。”

一阵急促的呼吸,吴穹猛然又从这场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冒着冷汗,步伐停了下来。天已经亮了,此刻他正行走在路上,马路正中央……又是这样,他总是以奇奇怪怪的方式醒来,有时候在路上,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在荒郊野岭。

吴穹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足下泥泞,不知道这次又是去了什么地方。他对昨晚发生了什么,仍是一无所知,惊醒的时候还有一些零星的梦境,现在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的那种,不用多久,他就会连那残余的战栗感,也忘得一干二净。

“嘶……”吴穹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刺痛,他感受到后背黏稠的血液让皮肤和最里面的那层衣服布料粘在了一起,这次怎么还受伤了呢……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已经不足以让吴穹感到害怕了,一到晚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梦游的症状大约是从一年前开始的,最近越来越严重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制服,这是餐厅外送员的统一服装,吴穹沮丧地垂下头来,不用多想,这份工作又要丢了。

他一穷二白,住着狭小的出租房,又突然多了个梦游症,他根本没钱看医生,他快要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只能打一些零工。更可怕的是,吴穹的身体出现了异样,这让他更不敢见人,他轻易便能捏坏东西,就像现在这样……

一辆车忽然朝吴穹冲了过来,吴穹没听到它的喇叭声,等回过神来,车已经逼近了他的眼前,吴穹下意识地抬起手一拦,车在他的面前惊险而又及时地刹住了脚,吴穹的手却把对方的车前盖抓得变形,抠出了一个洞……

2

“嘿哥们儿,没事吧你?”百里祭从车里探出了个脑袋来,没来得及质问这小子没事往马路大中央一杵是想唱哪出戏,大老远开始鸣喇叭,对方愣是没给个反应。

眼下看这人木木讷讷的,眼神呆滞、魂不守舍的模样,百里祭断定对方不是碰瓷找茬的了,又好气又好笑道:“碰着什么伤心事,也别寻死啊!”

吴穹听到了声音,他的反应还是不快,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一脸胡子拉碴,脸色不佳,表情像个木头人一样。好半天,才收回手,弯腰道歉,腰弯得猛了,一头又磕上了车前盖,把车身又磕出了一个洞。吴穹见状,刚直起的腰板又连忙弯了下来,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这人怪怪的……没撞到啊,难不成吓傻了?”百里祭觉察到不对劲了,回过头对后座神色清冷的女子交代了一声,“小叶谭,你在上头坐着,我下去看看。”

百里祭下车,吴穹唯唯诺诺地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小心翼翼地打着磕巴,“车,车坏了……”

看他紧巴巴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出几个钢镚来,百里祭一摆手,笑道:“没事,不用你管。倒是你,伤着没?要不送你去医院看看吧,费用我们负责。”

说到车,百里祭才往自己的车身看了一眼,一个凹陷,一处铁皮褶皱,百里祭又连忙凑近了几步,惊道:“你做的?兄弟你这身子骨不会是铜墙铁壁做的吧?练家子?”

吴穹局促地将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紧张得憋不出多余的话来。

车里有双眼睛在看着他,近一年,吴穹不仅力气忽然变大,就连五感也异于常人。听觉越发灵敏,灵敏到轻微的动静都吵得他头疼欲裂,视觉也越发敏锐,隔着车窗玻璃,他都能对上那双棕红色的瞳仁。

叶谭下了车,她上前了几步,吴穹呆愣地看着她,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就笨拙地被自己的脚绊倒,叶谭的眼底生出了几分疑惑,但还是上前向他伸出了手,要搀他起来。

“谢,谢谢……”吴穹磕巴地说着,伸出了手,借了叶谭一把力站起来。

叶谭收回了手,眼中若有所思的神色,便又凝重了几分。

百里祭还是再三要求吴穹上车,去趟医院,但对方却吓得脸色苍白,在确定百里祭不需要他赔偿损失后,吴穹便慌慌张张地跑了。他是不会去医院的,不仅怕花钱,吴穹更怕被检查出什么异样来……

似乎只要没有医生的确诊,一切就都还有救,不会有人把他当做异类。

目送着他慌慌张张地“逃跑”,百里祭纳闷地摸了摸下巴,“真是个怪人……走吧,小叶谭。”

“嗯……”叶谭点了点头,但这双极具洞察力的双眸,却仍是定定地望着方才那男人逃跑的方向。

百里祭觉察出了不对劲,留心多问了句:“小叶谭,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叶谭这双判官眼,能断人生死,只需触上了对方,就能看到对方的死期,没有任何秘密能够在叶谭的这一双眼睛前隐匿。此刻看叶谭的反应,难不成那小子的生死异于常人?

叶谭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嘴唇微抿,半晌,才低声道:“生老病死不足为奇,但……”

但她所看到的画面,却古怪得很。一个巨大的土坑,一串奇怪的符号,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书“擅闯者死”四字。这样的场景,又和刚刚那人憨厚笨拙的行为举止形成极大的反差,对方是什么人?看起来也不像伪装……

“回去再说吧。”百里祭吩咐叶谭上车,但心中却没有闲着。他的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且能在任何环境下,准确地捕捉到有用的细节,运气好的是,刚才那小子身上穿着工作服,看样子是在餐厅工作,有了这层信息,不难再继续往下查到对方的来路。

3

梅坞老街的旧式洋公馆是鸦片战争列强抢滩登陆后所逐渐形成的建筑群,冶城也因为这蔚然大观的近代建筑群,成为建筑家和近代史研究学者最感兴趣的城区之一。近两年梅坞老街的名气大了些,外来造访的人竟也渐渐多了许多,来的人若不是对建筑感兴趣,就是对古玩感兴趣。

建国前,梅坞老街还大多被洋人霸着,听闻常有些奇人异士出入此地。有人说,当年不少地底下带上来的好东西,就是被送到这里转手卖给洋人的。直到现在,梅坞老街还有些做古玩生意的,都用这些个没用的噱头吹嘘自家的玩意儿,不少是当年那些洋人没能带走的好东西。

匠门在梅坞老街的最深处,老建筑以蓝灰色石块砌成,大体是东欧制式,双层的小青瓦与砖木相结合,入口处是俄式门廊,又有银杏作陪,显得宏伟庄重又不失生机。

胖虎和方回已经早一步到了,也不知方回是怎么折磨了胖虎,此刻一人坐在拉风的摩托车上,另一人瘫倒在地上,挺着个大肚子喘个不停,嘴里骂道:“方回,把老子的车……还,还给我!”

“你也忒抠门了些!”

“喜,喜欢……自个买去!”

百里祭下了车,一手叉着腰,一手支着头靠在自己的车旁,冲他俩吹了个口哨,“哥几个,欢迎回家!”

这架势,俨然把自己当一家之主了,方回立马翻下车,冲过来飞脚踹了百里祭一屁股,给了他四字评价:“骚气冲天!”

胖虎吓得立马从地上飞了起来,扶住自己差点倒下的新车,嘴里把方回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委屈吧啦地抗议道:“强盗!土匪!”

百里祭嘴角一扬,伸着脑袋往后头瞥了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胖虎,调侃道:“威威,你这是肚子里怀了个哪吒,得有两百斤了吧?怎么着,买个新车准备送哪吒上幼儿园呢?”

“去你大爷,都说了别叫老子威威,等你虎爷我把这身肉练彪了,吓死你!”胖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回和百里祭这俩,一个是强盗土匪,一个是嘴巴特损,能把人活活气死!

四年前差点翘辫子,胖虎养伤养了大半年,这一养倒好,身子骨给养虚了,块头又比以前大了几圈,尽是虚胖!

被这俩一顿欺负,胖虎停稳了自己的车,开始想念一向话最少,心眼也最正直的小叶谭了,扭捏道:“咋没把咱们小叶谭带回来?百里祭,你不说接她去了吗?你们俩就该向咱们小叶谭学学,别成天欺负我,嘲笑老子……”

此时叶谭恰好自车上下来,没留心听他们哥三个在吵什么,只听到胖虎在念叨自己的名字,叶谭下意识地率先朝他看了眼,一本正经地问了句:“胖虎,你是不是又胖了?”

胖虎愣了一愣,随即响起百里祭和方回的一阵爆笑,叶谭茫然地看着他们三人,眼中是一片困惑不解。

4

“老子不跟你们计较!”胖虎吃了瘪,转移话题问叶谭道,“小叶谭,你把我们召回,发生了啥事?”

叶谭的目光早已看向了匠门那面紧闭的大门,里头的银杏已经开始飘飘扬扬落下一地金黄。叶谭的眼底微颤,不知这是不是“近乡情怯”,分明最盼着晏肆醒来,此刻站在这外头,叶谭竟然有些无措,一会见到了晏肆,该说些什么?他会不会认不出他们了?

原以为他会沉睡几年,几十年,甚至更久,这次的苏醒,意味着什么呢?他还是会因为那永无止境的漫长岁月感到寂寞吗?万一他还是要自己履行宿命者的使命,“杀”了他该怎么办?

“小叶谭?”

叶谭回过神来,含糊道:“唔……晏肆,晏肆醒了。”

果不其然,胖虎和方回都和之前的百里祭一样,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叶谭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心道:“先进去再说吧。”

话落,叶谭便已采取了行动,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靠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她手中微微有些颤抖,终于,钥匙对上了钥匙眼所在的方位,还未插入……

忽然,一股触电的感觉袭来,叶谭惊呼了一声,整个人竟忽然往外弹开。因为毫无防备,叶谭往后打了个滚,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狼狈地跌跪在地上,抬起头来,一脸的迷茫和困惑。

匠门内的银杏微微晃了晃,一片金黄洒落,刚才分明无风……

“小叶谭!”百里祭三人皆吓了一跳,忙一哄围了上来。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叶谭摇了摇头,紧咬着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嘿,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咱还不能回家了不成?哎哟……”胖虎站起身,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轰的一声,竟和叶谭刚才一样,才刚靠近大门,就被弹了出来,因为身手不如叶谭敏捷,胖虎摔得比叶谭更惨……

叶谭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试图起身,“我再试试。”

“别试了。”百里祭轻轻拍了拍叶谭的肩膀,将他们都拦了下来。他也是一脸的凝重,下结论道,“有禁制,你们看,活物都进去不去。”

夏末常有飞虫,麻雀扑腾扑腾随意地停在附近洋房的屋顶、窗沿,唯独匠门所在的位置,这些飞虫小鸟皆不作停留、更不敢靠近。

眼下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禁制到底是谁下的?外来人下的,还是当家自己下的?

若是外人下的,那人究竟是谁,当家现在可还安全?如果是当家自己下的,设下禁制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回来?

5

气氛顿时凝重了下来,四个人谁也不说话。

“找大蛇!”叶谭想起了大蛇,自打晏肆沉睡后,大蛇就守在匠门的地下室里,他们进不去,那里头的大蛇能否出来呢?

“怎么找?咱进不去啊,除非这傻大个自己出来。”方回摊了摊手,表示无奈道,“就是它想出来,这大白天的,还不把这片的居民吓个半死?”

“小叶谭,你能和它通上话吗?”百里祭知道叶谭手中有双蛇玉,巨蛇族是守玉的,叶谭有了它,便能与大蛇沟通。

叶谭的面色不佳,从脖子上取下那坠在红绳上的双蛇玉,摇了摇头,“不行,我联系不上它。”

大蛇最近一次向她传递消息,便是晏肆醒了的消息,但此后却再也联系不上了。

“好吧,又一次陷入了解不开的僵局。”方回叹了口气,视线时不时瞥向百里祭开的那辆车,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了句,“百里,你车里带了装备没?”

被方回这么一提醒,百里祭立即钻回车里,打开后备厢,捣腾了半天,弄了个遥控装置出来,带录像设备的,那是下洞探路用的。

胖虎见他还有工夫捣腾这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我说百里祭,你弄这些做啥,还能靠它把门打开?”

“开了门你也进不去。”百里祭挑唇笑道,“不过活物进不去,没准死物可以。里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试试能不能看清楚。威威,方回,搭把手。”

摄像机的块头非常大,遥控车扛着它进去,遇到阶梯,螺旋桨装置也只能很有限地把这大块头往上带一带,很考验百里祭的操纵水平。方回和胖虎则在外头忙着架信号,接电源,一会录像出来了,好当场可以查看里头到底什么情况。

一通折腾下来,四人的气氛竟然更凝重了些,从里头带出来的画面虽然模糊,但他们还是能看清,晏肆不在里头。百里祭那样细心的人,任何角度都搜寻过了,也没能找到晏肆的踪影。

“怎么会这样?”叶谭紧拧着眉,晏肆不在匠门,那他去哪了呢?禁制是他下的吗?

“等等,有发现。”百里祭操控着设备,指着拍摄到的书房的画面道,“藏书房凌乱得不寻常,别说当家不在的时候了,藏书房根本没有人会擅自踏进一步,就是当家往常在使用的时候,也一贯是喜欢整洁的,不会这样乱。你们看这是什么?”

地上摊着一本书,书里落出一张布帛,折了一角,但剩下的方位勉强可以看出是一幅画,有石有坑的,右上角还有古老的字体标注了三个字,也不知写了个啥。

百里祭示意方回上手,方回持着个放大镜,艰难地辨认着那模糊的画面,好半天,才直起身,不确定地解释道:“像籀(zhou)文,起于西周晚年,盛行于春秋战国,与秦篆很相似,像是从哪拓下的。墟石坑?当家查过墟石坑这个地方?”

百里祭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如果当家不在里头,也许和这个墟石坑有关系。以当家的行事作风,不会就这么撇下这么重要的信息任其摊在那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

“你的意思是,当家火急火燎找这个墟石坑去了?那禁制就不是当家下的了?”胖虎一头雾水,搞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动脑的事,太难为他了。

百里祭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但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能耐擅闯匠门,你当地下室那个大家伙是摆设用的?我推测,禁制还是当家下的,但当家将我们都阻挡在外,一定有他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暂不得知。

“我的机器无法再深入地下室了,那里被锁了,能让大蛇乖乖不作反抗的,除了当家还能有谁?”

6

三个大男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终于,叶谭冷不丁开口说了句,“这个符号,我好像在哪见过。”

三人顿时静了一静,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扰乱了叶谭的思路。只见叶谭拧着眉思索了好半天,好似终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百里祭,“之前的那个人!能找到他吗?”

“那简单!”几通电话,百里祭就通过工商部的朋友查到了白天那精神恍惚险些被百里祭的车撞了的青年打工的餐厅。

几人当即上车出发,到了店里,百里祭与餐厅经理谈了好半天,才又回到车里,苦着脸哭笑不得道:“查到了那小子的住址,那小子叫吴穹,说起他,那餐厅经理就骂个没完,说这小子做事不靠谱,说搞人间蒸发就人间蒸发了,才干了两天就给辞退了……”

那叫吴穹的青年住的是群租房,那是个三层小平房,房东一家自个住在楼上,底下两层隔成了许多个单间出租给人。吴穹就住在一楼最角落的位置,光照不太好,众人抵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几盏路灯压根照不到角落。

百里祭和叶谭走在前头,方回和胖虎打着手电跟在后头,刚要敲门,众人却发现房门压根没关严实,虚掩着一条缝,房间不大,吃喝拉撒全在里头,门一打开就能一览无余,里面没人。

“大半夜的,那小子人呢?”

“你们找小吴呢吧?”身后忽然传来妇人的声音,显然是刚溜了弯回来的。撞上叶谭这几个眼生的人找上门来,妇人热情地招呼道,“哎,别找了,八成又梦游了,回头他自个就回来了。”

“梦游?”叶谭皱了皱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可不是嘛,病得可严重了,咱们住在边上的人都习惯了。大半夜的他也不理人,也不知道要去哪,起先可把我们吓得不轻。”妇人一只脚踩着楼梯要上去,一边伸长了脖子又交代几人道,“你们是小吴的朋友吧,回头见了他,记得提醒他交房租啊,都欠了几个月了,真是烦人……”

妇人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道里,叶谭当机立断推了门进去,身后百里祭找到了电灯开关,啪的一下,屋内亮堂了。

吴穹是真的穷,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怪不得房东老太压根不担心他们擅闯吴穹的屋子。整个屋子里,只有满墙面的便签纸,上面是潦草的文字和简笔画,文字大多缺乏逻辑,有时候是几个不着边际的词组,有时候潦草得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画的图案更是四不像。

“疯疯癫癫的,这小子该不是脑子有问题吧?”胖虎看了好半天,给出结论道。

“他不是一般人。”叶谭却忽然开口,那些文字,像是记录,他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醒来的那一刻,才急切地想要将残留的记忆记录下来。

只见叶谭忽然从包里掏出了青瓷小瓶所装的真言墨,找了张纸,随手画了只墨鹤,那墨鹤成型,遇了空气便扑腾起来,嗅了嗅吴穹屋里的东西,便忽然往外飞了出去。

“跟上。”叶谭出声吩咐,身形也率先冲出了这间出租屋。

7

墨鹤飞得不快不慢,四人迅速钻进了百里祭的车里,追踪着墨鹤飞行的方向,大约行驶了三个多小时,他们被带到了位于赤水岭的陵口村。

赤水岭是山地,墨鹤一头扎进了地里便消失了,化为了一摊墨水。

“墟石坑遗迹在这?”胖虎跟着众人下车,墟石坑是什么玩意他还没搞明白,但八成是古迹了,听着很壮观,谁想这里除了一片山地,啥也没有。

“陵口村,这名字听着就有戏,底下八成有大墓!”方回倒是兴奋得很,定穴讲究一个望气把舵,现在倒好,把舵的工夫省了。这里群山怀抱,风水不错,且土质也比其他地方湿润,寻着墨鹤消失的地方一铲子下去探土,方回断言道,“土层断层,五花土,行了,底下有好东西。”

“那还等什么,挖呗!”胖虎啐了两手的唾沫,准备动手。

“挖什么挖,现成的洞,走不走?”百里祭瞥了眼冲着那块地讨论得正火热的胖虎和方回,指了指山壁旁的石洞。

洞里有红绳和香火,石块堆砌,当地人在这拜土地爷呢,洞里有机关,但凡懂得一点奇门遁甲,便能破解,石洞中便会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显现出来,这玩意和机关,显然是一直有人在维护的。

胖虎和方回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叶谭和百里祭已经率先下去了,他们也只好紧步跟上。

底下黑漆漆的,胖虎打着手电垫后。

“咔咔。”

胖虎也算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什么没见识过,眼下走在队伍的最后,身后凉飕飕的,胖虎竟冷不丁打了个颤,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动静发出了声音。

“咔咔。”

胖虎停了下来,吞了口唾沫,惨白着脸,终于忍不住了,唤住前面那三人道:“我说……你们听没听见那声音,我总感觉我后头有人……”

“咔咔。”

像是为了响应胖虎的号召,那声音忽然又清晰了一些,众人皆是脚下一顿,纷纷朝胖虎身后看去。胖虎没敢回头,只哭丧着脸盯着百里祭他们那一脸惊恐的表情,“你们倒是说话啊,别光露出这种表情……”

“胖虎,你回头看看……”方回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胖虎,目光仍是死死盯着胖虎的身后,盯得胖虎越发浑身发毛。

“我不……不看。”胖虎嘴里磕巴了,死活不肯回头。

“咔咔。”

那声音忽然近在咫尺了,胖虎浑身一抖,觉得那道声音好像就贴着他的后背发出的。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忽然,一只手落在了胖虎的肩上……

“啊,他姥姥的七舅八姨妈你大爷!”胖虎惊恐地叫出了声,回过神就是一阵狂劈乱揍……

8

静,一片静默无声……只余胖虎的喘息声一阵盖过了一阵。

胖虎终于睁开了眼睛,刚才吓得他啥也没看就一阵乱拳,自己好像真的打到了什么东西,手感硬硬的。他往自己的脚下一看……缺胳膊断腿,吓得胖虎立即飞身往他前头的方回身上跳。方回手忙脚乱地往后躲了两步,才堪堪避过胖虎的泰山压顶。

“你别逗他了,别看威威块头大,胆子跟蚂蚁似的。”百里祭拍了拍方回的肩膀,手电往那一地的残肢断臂一扫,哥俩顿时肆无忌惮地开始嘲笑胖虎。

胖虎这才知道自己被他俩耍了,仔细一看那地上的残肢断臂,不过就是腐朽的木雕,刚才已经被胖虎揍成了一地的木头块了。

“不对啊,木头人咋会动……”胖虎刚才分明是听到有人一步步靠近他的动静。

“估计是用来吓唬误入这里的人的,传说比公输般更早六百年,就有这种木甲术出现了。”百里祭摊了摊手,表示这玩意儿不值得胖虎大惊小怪,丢匠门的脸。

《列子》记载周穆王时期,就曾在巴蜀一带遇到携带木纹色彩奇异人物的神秘偃师。那木甲人栩栩如生,知进退,能眨眼颔首,甚至能听懂人话,唱歌跳舞千变万化,令周穆王大吃一惊。

“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忽然一声高声厉喝响起。

有了先前的经验,胖虎竟然不怕了,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直了腰杆。但此刻方回和百里祭的脸色却不佳,往后拽了拽胖虎,低声道:“小心点,这次是来真的。”

狭窄的穴道在前方已经豁然开朗了,显然他们要找的墟石坑就在前方。但此刻,一道男人的身影却出现在穴口,他手持机弩,身侧是一块矗立的巨石,巨石上书“擅入者死”四字。男人冷眼看着入侵的四人,发出最后通牒:“不想死的,马上离开!”

叶谭认出了他,是吴穹无疑,但令叶谭困惑的是,眼前的人,除了样貌身量都和吴穹一模一样外,性子和气势却截然不同。先前所见到的吴穹,看着是个憨厚甚至有些笨拙的人,眼前的吴穹,却眼含厉色,手中的机弩更是蓄势待发地对准了他们,随时要动手。

“吴穹,在我们来之前,是否有人来过这里?”叶谭急切地想要知道,晏肆是否来过这里,冲着那墟石坑?

叶谭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对面的吴穹显然愣了一愣,他看起来并不认识叶谭和百里祭,但叶谭提出的问题,显然是激怒了吴穹。

他忽然抬手,徒手在石壁上掰下了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警告性地挥出,就砸落在叶谭的脚尖前,“哼!我吴家世代奉守此处先人陵寝,没有人能够活着擅闯此地!你们再不走,就休怪我动手了!”

吴穹身手惊人,力大无穷,且他冥顽不灵,完全不能进行任何有效的沟通,看来只有动手这一条路了。

方回和百里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种体力活还是让小叶谭来吧。”

胖虎吃惊地看着厚颜无耻的二人,脱口而出道:“你们就这么不讲义气?!”

“要不你上?”

胖虎顿了一顿,还是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我不给小叶谭添乱……”

9

他们这你推我让的,竟让一个丫头片子出手对付他,此举再一次激怒了吴穹,他不由分说抬臂,要扣动机弩的机关。

忽然,一道纤瘦的身影忽然如风一般顷刻间来到吴穹的面前,一张清秀冷凝的小脸猛然在他眼前放大。叶谭的动作快得令吴穹大吃一惊,就在这发怔的空当,叶谭的双手已经扣上了吴穹的手臂,一抬,一卸,竟然将吴穹手上的机弩卸了下来。

“岂有此理!”也不知是不是感到自己被羞辱了,吴穹顿时怒从中来,抬起身侧的巨石就往叶谭当头砸下去……

这要是被他砸到,非得头破血流砸碎了不可。

叶谭棕红色的眼底一沉,敏捷地侧身避过,巨石轰然落地,就在叶谭的脚边。她随即一脚踩上巨石,翻身来到吴穹的肩上,双脚踩在他的肩头,手臂圈住吴穹的脖颈,试图撂倒他。

但这一次,倒是叶谭失策了,不知是不是叶谭刚才的那一番动作,牵扯到了吴穹背后的伤,他顿时吃疼。且吴穹的力气大得很,反手便抓住叶谭背后的衣服,往上一掀,叶谭当即脱了手,在地上打了个滚,稳稳地站住。

吴穹还想再动手,却见叶谭只是抬眼清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后背有伤。”

吴穹顿时愣住了,脸上的愤怒被一阵迷茫取代,叶谭的话语再一次清晰无比地钻进他的耳中,“若是无人闯陵,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守墓人?”

疼,头疼。

吴穹踉跄了一步,当即抱住自己的头,不对,不可能的,有人曾经闯入,他怎么会不记得?!况且,他们为什么要擅闯此地?这是吴穹一直不能理解的,此地什么也没有,只有吴氏先人的陵寝。

“里面守着的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若是寻常陵寝,你为何要守在这里,你们在怕什么?”

叶谭的话,此刻对吴穹来说,是十分咄咄逼人了,他感到头疼欲裂,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头。

叶谭一步一步地上前,吴穹却无力反抗,直到这双微凉的小手落在了吴穹发热的额前,他终于有了些许的冷静……

叶谭看到了,有人来过,他进入了墟石坑,那个人……就是晏肆。她敢确定,不是别人,就是晏肆!

只见叶谭忽然狼狈地收回了手,苍白着脸道:“晏肆来过……但……”

但他是空手出来的,晏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说明……有人捷足先登了,守墓人真正镇守的东西,不见了。

为什么?晏肆为什么要找墟石坑?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很重要吗?现在落入了谁的手中?晏肆忽然将他们驱逐在匠门之外,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还有上一回古墓中所雕刻的神秘的仪式,亡人的复苏……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10

“里头的东西不见了?”吴穹好像意识到叶谭他们的来历特殊,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来自匠门,我们的当家人来取里面的东西,定是因为知道此物有危险,凭你们守墓人,是守不住的。他让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一定是为了你好……知道得越多,你就越危险。”叶谭冷声道,“打开封陵门!”

吴穹竟被眼前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的威严给震慑到了,吴穹当即起身,来到那书着“擅入者死”四字的巨石旁。巨石上方有凹槽,吴穹割破掌心的皮肤,向那凹槽内滴下自己的血液。

顿时地表轰隆隆微震,那巨大的封陵门,打开了。

众人即刻赶入封陵门的那头,却发现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坑中有个石台子,台子上已经空了,那上头,一定本来就放着什么东西。

“这就是墟石坑了。”百里祭道,“墟石,是危险的东西。”

但它具备无穷无尽的力量,人们趋之若鹜的力量。

只因那墟石坑内,还有数具异人的骸骨,那些骸骨的体形异于常人。他们靠近了这墟石坑,身体便有了变化,身量近三米高,骨骼突出,显然是变了异。

吴穹意识到那些骸骨,就是吴家先人的骸骨。作为守墓人,他只知自己守的是先人陵寝,却不知,原来他们守护的,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东西呢?”吴穹变了脸色,若那东西这样危险,若是落入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必将酿成大祸!兴许这就是他们吴家世代守住此地,不允许外人入侵的规矩的由来。

这一趟,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叶谭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随即又缓缓松开,外头的天色隐隐有些亮了,墟石坑中虽不见天日,但估算着时辰,吴穹也该变成另一个自己了。思及此,叶谭垂下了眼帘,收回了视线,开口吩咐道:“我们出去吧。”

11

吴穹是在百里祭的车上醒来的,一清醒,就发觉自己不仅身处陌生的地方,还跑到别人的车上来了!

吴穹顿时局促而又慌张地坐起身,因为起身太猛,又将百里祭的车上方给磕出了个凸起来。吴穹顿时面色涨红,搓着手紧张道:“对,对不起……”

方回和胖虎皆不吭声,他们是头回与吴穹接触,心中正诧异这小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之前那凶巴巴的样子哪去了?

百里祭见状,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哥们儿,你梦游症挺厉害的啊!”

在吴穹的百般唯唯诺诺的道歉中,百里祭将人给送了回去。吴穹也是倒霉,刚一下车,就被那房东老太太逮着了,揪着耳朵讨要拖欠的房租去了。

这一趟四人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至少找到了往下查下去的方向。他们将车停在匠门紧闭的大门前,只能因为那禁制望而兴叹。

二十四小时没有入眠了,众人竟一点困意也没有,胖虎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现在咋办,家也回不去了。”

“去我那吧。”百里祭提议道,“哥哥我有点积蓄,能养你们一阵子。”

倒是叶谭,却始终没表态,她抬眸看向那上方的窗,忽然,叶谭的眼底竟然颤了颤,对上了那双温润淡漠的眼眸。他清瘦了些,却依旧如清风朗月,不可亵渎。叶谭刚要开口说话,那身影便忽然背过了身去,窗前的帘子被拉上了……

他,他在的……

“小叶谭?”见叶谭好半天没理他们,百里祭连唤了她好几声。

叶谭终于回过神来,紧抿了唇,下定了决心一般,忽然道:“我会让他见我们的!”

编者注:本文为《匠门土师爷II》第二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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