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夜Ⅱ之第十夜:夜路

瞎子恋爱了,单相思。

老董支招:“给她唱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她一听就懂。”

“那她要是不答应怎么办?”瞎子脸红了。

老董把加了两颗鸡蛋的烤冷面递到瞎子手上,“烫,慢点吃,那你就多唱几遍,反正你俩都看不见,也不用怕害羞不好意思。”

瞎子脸红得更厉害了。

瞎子说自己四十岁了,老董看他样子,说奔五十都有人信。一辈子命苦,在人世的烂泥里打滚。

瞎子生下来就看不见,被父母丢在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下。

是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大姐抱养了他,说扫着扫着地,突然扫出来一个孩子,老天爷给牵的缘分,得留着。

清洁工大姐家里也不宽裕,两个儿子在读书,丈夫给人打零工挣家用。

好在瞎子省心,哭得少,吃得少,像只小猫一样在清洁工大姐家里待了五六年。

安稳日子总是有期限的,清洁工大姐的丈夫患了病,虽然死不了,但是很烧钱。

本来就没什么家底,往医院跑了几个来回,彻底砸出了个无底洞。

瞎子看不见,但耳朵好使,夜里总听到清洁工大姐躲在被窝里闷闷的哭声。

为了专心照顾丈夫,也为了节省开支,清洁工大姐把两个儿子送到了乡下读书,求亲戚帮忙照顾。

瞎子也被送了去,清洁工大姐讨好的乞怜道,“这孩子听话,好管。”

“再好管也是个人啊,又不是猫啊,狗啊,过两年到了上学的年纪怎么办?他这样的有学校收吗?”

“你说你管这闲事干吗,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家庭?”

“要不送人吧,是个男孩没准有人要。”

“这样的谁要谁不是添负担吗,送孤儿院吧。”

“……”

各种陌生的声音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瞎子紧紧攥着清洁工大姐的衣角。

清洁工大姐低声安抚道,“跟哥哥好好待这儿,我有空就回来看你们,给你带最爱吃的泡泡糖。”

“我跟你一起……”这是瞎子第一次开口央求。

清洁工大姐把他搂进怀里,什么话也没说,瞎子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瞎子就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等着清洁工大姐。

清洁工大姐来乡下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

有一次,清洁工大姐在乡下待了好几天,给瞎子带了满满一袋子的泡泡糖。

瞎子高兴坏了,坐在石墩子上吹泡泡,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吹出的泡泡一定是彩色的。

“别玩了,妈要把你送人了。”

“我们听到妈和人打电话,说中午吃过饭就有人把你接走。”

清洁工大姐的两个儿子如临大敌,跑来和瞎子通风报信。

小孩子想的简单,觉得只要对方找不到瞎子,瞎子就能留下。

两个男孩把瞎子藏进一个草垛,告诉瞎子不要乱跑,等接瞎子的人走了,再把瞎子带回去。

等了好久,瞎子感觉到草垛在动,他也不敢出声。

“这怎么有个小孩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大喊,瞎子慢慢站起来,迷迷糊糊的朝前走,被硬邦邦的铁门槛绊倒,瞎子头朝下栽倒在地。

后来,瞎子才知道,绊倒他的不是什么铁门槛,是拉货大车的围挡,他被两个哥哥藏到了货车上。

货车司机开了个大长途,一路上停停走走,压根不知道车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孩。

瞎子也说不清自己在哪上的车,被问多了就低着头不吭声。

司机将瞎子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又把他送到福利院,福利院要搬迁,瞎子又被送到另一所福利院。

像一件货品,瞎子从一个地方,被人送到另一个地方。

瞎子不声不响,听天由命的随着命运流离。

老董曾问过他想不想再找到当年收养他的清洁工大姐。

瞎子抿抿嘴,“这么多年,哪还找得到,再说,我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瞎子一个人过,在一家盲人按摩当技师,工资还说得过去,就是每天累得要命,不过瞎子很知足。

从盲人按摩店到瞎子租的小屋距离不长,要经过一座过街天桥。

天桥上有个弹着吉他唱歌的女人,瞎子经过时,总会给她放点零钱。

一来二去,两个人熟起来。

瞎子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会在天桥上和卖唱女说说话,或者听卖唱女唱歌。

“她的声音很好听。”瞎子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对我也很好。”

“怎么个好法?”老董逗他。

“送我苹果吃,知道我肩膀不好,还在我口袋里放膏药,还——还给我泡泡糖,反正就——就是很好。”瞎子手指搅在一起。

卖唱女和瞎子说自己家境不好,眼睛又看不见,让瞎子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他想两个人要是能在一起,走夜路的时候,一个摔倒了,另一个还能扶一把。

瞎子还没练会“月亮代表我的心”,卖唱女就不见了。

老董陪瞎子在天桥上蹲了好几个晚上,一无所获。

“报警吧。”老董拨通110。

“再等等,没准她家里的事还没办完,走不开。”瞎子摸索着想拦住老董。

几天前,卖唱女说妈妈病重,急需用钱,瞎子就把存了所有积蓄的卡给了卖唱女,让她救急。

卖唱女说等老家的事办完就回来,临行前还拉了拉瞎子的手。

瞎子始终不肯相信卖唱女是骗子,“她对我那么好,怎么会骗我呢,不会的,不会。”

“就是想骗你才对你好呢。”老董还是报了警。

警察通过天桥上的摄像头,很快锁定了目标。

人很快找到了,瞎子在天桥上苦等时,卖唱女已经在邻市因为偷钱包被抓了。

警察对老董说这个女人就是四处游荡的女盲流,坑蒙拐骗为生。她说家里人病了,就是想骗瞎子的钱,卖唱女也不瞎,俩眼贼亮,看到警察跑得比兔子还快,人虽然抓到了,但钱已经被挥霍一空,很难追回了。

“我能看看她是个啥人吗?”老董问。

警察为难,“这个嘛——”

“不见也行,麻烦你帮我问问她,骗一个瞎子傍身的钱,心里亏不亏?”老董返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我也替瞎子谢谢她,又送膏药,又送苹果,差点就让瞎子信了这世上还有人对他好。”